郁归尘果然在这里。
他像上次舟向月看见时那样双眼紧闭、大汗淋漓,四肢被锁链束缚在墙上,无意识地挣动着绷紧的锁链,手腕与铁链的相接处磨破了一片鲜红血肉。
他居然这么突然地就开始反噬了?
舟向月随即想起来,其实他回来的时候,体温就异常的高,或许那个时候已经隐隐开始了。
因为今晚突然吐血晕倒的意外,舟向月严重怀疑舟倾这个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就是现在,开始吧。
舟向月召回小蚂蚁,这次没有割手指上的血,而是用刀尖在心口那处层层叠叠的疤上轻快地一挑,熟练地取了一点心头血。
心头血比指尖的血蕴含的力量更强,入梦的稳定性也更好。
舟向月穿上一件外套,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郁归尘的卧室门前。
他一弯腰,把抱着一滴心头血的小蚂蚁放在门缝底下。
小蚂蚁故技重施,爬进密室里,将那滴血滴在了郁归尘的眉心。
舟向月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视野清晰起来之前,他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暗香。
那种暗香无比熟悉,在一呼一吸之间就沁入肺腑,有一种仿佛能扫净尘间一切烦恼的极乐感。
舟向月心跳开始加快。
淡淡的香雾之中,夕阳从窗边透亮的纱幔中透进来,照亮了宫殿中金色的雕梁和黑色的花鸟屏风,繁复的金色雕刻仿佛黄金一般雍容华贵。
日暮的钟声从遥远的窗外传来,隐约有诵经的梵音如潮水般层层涌起。
他发现自己坐在雕花的黑檀木桌前,手上拿着一支墨绿的笔,面前散落了着几片白色的骨简,有星点血迹在骨简上缓缓漫开。
问苍生和问鬼神。
舟向月一摸脸,发现脸上戴着熟悉的傩狐面具。
他身上,是一袭血一样红的长袍。
这里是……
他如有所感地猛一回头,看到了静静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一身形制规整的黑色长袍,领口和衣袖刺绣金纹,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深邃眼眸沉沉地凝视着舟向月,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是十四岁的郁归尘。
十四岁的……郁燃。
舟向月感到喉中发干,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气,稳住怦怦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郁归尘梦见一千年前的事了。
这个梦境,不稳定。
***
郁归尘又梦到了那个他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梦里那个红衣身影再次出现,他所经过的地方总有一股幽香,仿佛有钏环飘荡的神秘轻响。
那位红衣国师,有一支诡异的笔。
十四岁的他第一次见到那支笔,就感觉到一种令他不舒服的气息。
虽然国师总是以面具示人,但他似乎还很年轻。
年纪轻轻便有大成,若非天赋异禀,便往往是装神弄鬼,甚至是邪魔外道。
但身份性格使然,哪怕心中有想法,他也基本从不说别人的不是,当然更不会去非议这位炙手可热的新任国师。
但他此后终生,都在为当时自己的沉默后悔。
郁归尘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曾经的场景。
黑色的宫殿,金色的雕梁。
摇曳如烟的隐约异香。
一个修长的红衣身影,手中捧着一簇火,回头看他。
他在准备一场祭祀。
如风起于青萍之末,直到城中起了骚动,郁燃去暗中调查,才发现众多的贵族富豪,都在为一种奇香而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草菅人命。
那是一种噬魂销骨的香,和红衣国师所用的香一模一样,也是国师让他们培育那种香。
那种香,叫做长生香。
再之后天现异象,城中大乱。
他回到皇宫中时才终于明白,长生香不是目的,国师一直在准备的那场祭祀才是——
那场祭祀,叫做长生祭。
生死恒常,有死方有生。
长生,长生。
长生祭所需的祭品,是人命。
十四岁的郁燃不顾一切地冲入祭祀的灵坛想要打断长生祭,迎面撞上了红衣国师。
然后,国师抽出剑,剑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没有半点颤抖。
郁归尘有一个秘密。
他的身体构造异于常人,心脏长在胸腔的右侧。
如果不是这样,十四岁的时候,他就会死在那人的剑下。
那一剑虽然没有让他死,但足以重伤他。
那之后的记忆变得凌乱而破碎,他看见熊熊燃烧的宫殿,看见沸腾喧嚣的人群。
十四岁的少年满身是血、奄奄一息,被愤怒的人群绑上了火堆,要烧死他以平民愤。
大火烧起来之前,他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但之后,竟然有人救了他。
在郁燃昏昏沉沉的模糊记忆里,那个人带着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等到他终于伤势恢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到了翠微山。
曾经与他短暂相处过几年的同门接纳了他,给了无家可归的他庇护。
付一笑来看他的时候,吞吞吐吐地犹豫了好久,告诉他:
那个,带你回来的舟向月师弟——对,就是当年经常没事招惹你的那个——他说,他把你捡回来是当徒弟的。
郁燃:“……”
第252章 正邪
舟向月自己也就十七岁,却放话要做十四岁的郁燃的师父,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诶,他还真不怕。
翠微山的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
偏偏这时候白晏安出门不在,而且“徒弟”郁燃本人重伤昏迷还没醒来。
看着小师弟破天荒地开始跑前跑后照顾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如果自认为“捡了个徒弟”能让整天神游天外的小师弟成熟稳重起来,学会担当,不要凡事先想着依赖别人,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算了,等郁燃醒来之后,这瓜不愿意当然也不能强扭。
在那之前,就随师弟去吧。
那时候,除了给郁燃看伤的祝雪拥以外,最常往他们这里跑的就是操心的付一笑。
毕竟郁燃也算是他的师弟,要是重伤的人给舟向月看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心里也过不去。
好在一贯不靠谱的师弟好像真的多了一种责任感,眼看着郁燃就一天天好了起来,付一笑心里松了口气。
舟向月感叹:“其实他还挺省心的,现在有时候会短暂地清醒一小会儿,我本来还想着按头给他强行喂药,没想到他喝药倒是很自觉。”
付一笑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喝个药跟要给你下毒一样玩命?”
舟向月嘿嘿笑,露出了一对酒窝。
“对了,你现在怎么天天穿红的?”
付一笑奇怪地问他,“你原来不是天天吵着让师父给你买白衣服吗,你自己说那样仙气飘飘的好看。”
“哎,这不是有个伤员嘛,”舟向月叹气,“他动不动弄得我一身血,白衣服太难洗了,血呼啦差的吓人。”
付一笑深感欣慰——师弟长大了,真会照顾人了!
“而且我现在想明白了,”舟向月整整衣襟,抬起下巴,“咱们这一行穿白衣服仙风道骨的人太多了,我也穿白的,岂不是掉在里面都找不出来,穿红的才能让人家一眼看到我的绝代风姿啊。”
付一笑:“……”
不过有一说一,十七岁的师弟个子长高了不少,小时候稚气未脱的精致小脸蜕变成了少年人的风流俊逸,身材修长纤细,皮肤又白,穿一身红衣更衬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确实好看。
他看了看四周:“你这么臭美,是不是天天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咦,你的镜子呢?”
他记得师弟桌子上是有面镜子的,现在镜子却没了。
舟向月挠头:“哦,不小心打碎了。”
“碎片打扫干净了吗?”付一笑真是不放心毛手毛脚的师弟,“你这里还有个病人,自己都照顾不好,可别扎了脚。”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