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们俩才刚露面,但凡还能动的鱼祟都不管不顾地要冲过来,牵肠挂肚,场面恶心得叫人作呕,他们的表情扭曲得像被压扁揉搓的面团。
钟黛大叫:“前辈!”
话音未落,高高细细的火苗顿时撑大不少,咬住了虫蚁般往她们方向张牙舞爪的鱼祟,将他们拖回火焰之中。
两人硬生生从鱼祟狭窄的缝隙里钻出去,但还是有几个鱼祟尽管被火烧着,都不管不顾地要来要她们的命,眼看一个奇模怪样的鱼祟批火扑过来,眨眼之间,钟黛果断地把佟堇向崖下一推,同时抬枪刺过坚硬的鱼鳞和血肉。
坠落中的佟堇瞳孔猛然睁大,本能地往后抓,只抓到钟黛紧接着抛下的书箱,她正要召来法器,忽然灵脉剧痛,灵力滞涩不能流动。
该死的居然在这里出问题!
佟堇眼前发黑,死死地搂着两箱沉重的、发霉的书箱:明明我……才是受伤的那个啊!
这时,透过吊在船上的银箔灯灯火,荆苔看见谯雪绿和全蕴纷纷回头,谯雪绿道:“那是什么?哪里来的大宗灵火?”
“或许是阿黛他们。”全蕴担心道,“沙艘还能靠近吗?”
“不能了。”弟子道,“鱼祟会扒着浮桥来的。”
谯雪绿握住长枪,刚要上钱,全蕴拦她道:“我去。”
话毕,全蕴自生锈的船舷向下跳,半空中直接召出长枪,红缨飘舞,鲜红得像一撮火焰。
她只在浮桥上踩了两三脚,很快掠过白色的萱水,电光火石之际认出正在往水里掉的人是谁,于是一把搂住跌落的佟堇,把她连同两个书箱打去沙艘上。
“梆”的三声巨响,佟堇摔在甲板上,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掉了,眼前发昏,还抬起身子道:“姐姐!”
借着一块礁石,全蕴飞身跃到崖面上,一枪打掉欺身上来的鱼祟,从中揪住钟黛的后领,把她从大火和鱼祟的包围中揪了出来。
说来奇怪,钟黛刚一脱身,火势顿时扩大数倍。
鱼祟在灼眼的火光中抱成一团,还在不依不饶地尖叫怒骂。
全蕴古怪地看了一眼火光,拎着钟黛回到沙艘上。
佟堇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在看到完好无损的钟黛后终于放心地安回了胸腔,谯雪绿下令起航,去几流交汇的地方守着,一大筐灵石投入炉腔,船帆升起,沙艘开始慢慢远离悬崖。
全蕴还在看着悬崖的大火,那火在雾气中仍然清晰可见,像一团软绵绵的、发光的毛球。
谯雪绿:“那火不太对。”
全蕴“嗯”了一声:“是不太对,像有灵智,烧得还有挑有选。”
钟黛正在和佟堇互相拍衣服上的灰,扭头道:“师尊,师叔,您还记得禹域的荆苔前辈吗?”
全蕴:“那位通晓阵符两道的经香真人的弟子?”
谯雪绿略一皱眉:“唔……有点印象,病歪歪的,光说修为的话不太行,但不是什么平常修士,听闻他不仅掺合进了芣崖王位更迭的事情里,当日挽水断流和最早一本《微阳经》也有他的份。”
烧完鱼祟就转回了船身那盏银箔灯里的荆苔:“……”
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该露面?
多尴尬啊。
全蕴自然还没察觉到他,继续道:“灾祸之前我听从禹域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听说那位修行之途遇难,从断镜树山上直接跳了下去——还不是一个人跳的,还有那位新水帛川的甘尊主,现在栗丘那边乱糟糟的,不过帛川一直也没什么人,还很荒芜,也没人管。”
谯雪绿思忖道:“你见过他,为什么提他?”
钟黛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船头挂着的银箔灯忽然闪了一下,不知怎么,她意外地明白了那位的意思:嘘。不要提。
谯雪绿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钟黛满腹疑问地摇摇头,捏了捏佟堇的手,佟堇也按下不提,谯雪绿和全蕴隐约察觉到她们好像隐瞒了什么,但无从问起。
殷阙之前出发的十一艘沙艘果然在夜半三刻到了蒙那雪山。
雪山的雪竟然停了,归长羡和方澜占据最高峰的山洞,把整个雪山都送给了十六蓂,任由他们各自安顿,无论如何嘈杂,归长羡都没有露面。
来的都是凡人子弟。
年纪不大,灵骨稚嫩,小孩子还在哇哇大哭找爹娘,有些早熟的,已经学会憋着眼泪往肚子里咽。
十四个流域,每个流域十二艘沙艘,不息土都已经用尽了。
“那些仙长们冥冥之中做了同一个决定,来的都是资质不错的凡人,都有灵骨呢。”归长羡侧耳用神识听,“十一艘满满的都是这样的孩子,修士都留在原流域,可能乘最后一艘来,还有一些可能就不会来了。”
方澜已经是一头稻草似的白发,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道:“一沙一世界,沙艘,名字很好。”
归长羡掖了掖被脚:“经香真人说雪山可以暂时避祸,水面还在上升,雪山还在被淹没,不一定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真人的身份……非同寻常”方澜轻声说,“他既然这么说了。师尊,你真的不露面吗?那些都还是孩子。”
归长羡没有犹豫:“算了吧。”
方澜的余光瞧见床头的银箔灯里忽然爆了一朵灯花,他的眼睛用得太多,已然半瞎,但银箔灯的那朵灯花却异常的明亮,节庆时节的盛大烟花似的,他半瞎的眼睛也能一览无余。
归长羡疑惑地把视线移到灯上,眉尾也跟着一跳。
“呃……您是?”归长羡小心地问,伸手护住了床上的方澜。
“禹域,荆苔。”火心里的人不仅没有躲避,还礼貌地开口直接自报身份。
第178章 老烟水(五)
归长羡差点以为自己又喝醉了,赶紧呼了一口气在掌心嗅,实在没闻到酒味,半晌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你……你是?荆苔?!”
方澜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荆苔,我方才听二位提到在下的师尊,才斗胆问上一问。”荆苔道,“抱歉。我不是刻意的。”
归长羡的眉毛一颤:“可你……你怎么会在火里?”
“此事说来话长。”荆苔一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他一沉默,归长羡就明白了什么,挥手道:“那就不说了,尊师前不久现身,警告我们及时收束百姓,说大难将至,并说雪山会能暂时避祸,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尊师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并没有让我等有发文的机会。”
“大难指的是?”
“洪水……或者鱼祟吧。”归长羡摇头,“大概是这些,大概不止这些,我不知道。”
高峰之下传来少年少女们交谈和哭泣的声音,荆苔沉默了一会,问道:“鱼祟,到底是什么?”
“道友这些日子不在化内,不清楚此间到底发什么什么事。”方澜睁着一双没了光彩的眼睛,徐徐道。
“方道友还好么?”荆苔担忧地看了方澜一眼,觉得他虚弱得这就要化灰飞走了。
“穷途末路。”方澜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愣是能把他师尊切成四瓣。
“你给我闭嘴。”归长羡粗声低吼,捺住心绪方才重新开口,“事情大概是从纤鳞君和鱼矶君从断镜树山跳下去差不多三个月后开始的。”
荆苔:“……”
怎么每个人都要提跳崖那事一嘴,听着总感觉是他们俩殉情似的,一点都不吉利。
他听得头疼:“等等,现在是几时几日?”
归长羡现在是真的觉得荆苔有很久很久不在世间行走了:“从……你们二位跳崖到现在差不多,三年了。”
荆苔当即如遭雷击,觉得天要——不,是已经塌了:“怎么就三年了?!”
方澜虚着嗓子肯定:“的确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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