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说:“里头是什么?”
甘蕲盯着那光滑得超过人力的山壁发怔,没有回答,白鱼摆摆尾巴,吐出一个大泡泡,泡泡碰到山壁就随开,山壁轰隆隆地想,破开一道山口。
青吟顺着鱼脊的弧度滑下去,荆苔也学着略显笨拙地滑下,甘蕲最后下来,走得很慢,眼眸中蹦出几条血丝。
白鱼仰天长啸,泛着水色的眸子显得温柔无比。
它回身,向来处游去,云山烟树,鳞片上荡着湍悠的天光,巨大的阴影落在浮动的雾气之上,那阴影就像参光游过黑而深的矩海,游向眠仙洲。
“是那刀指引我们来这里的。”荆苔主动地捏甘蕲的手,“像是要见什么人、什么东西,你放心,我们见完了就走,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甘蕲忽然抬眸看过来。
荆苔不自在地摸摸笔鼻尖:“我是说……呃,这里是疏庑,对——”
他“吧”字还没说出口就突然停下来了,因为被甘蕲紧紧地锁在怀里,甘蕲的怀抱如此炙热、如此滚烫,荆苔把下巴搁在甘蕲的肩头,对方炽热的呼吸扫进自己的颈窝,荆苔的心被击得粉碎。
青吟回头,一口冷气倒灌,猛地捂住脸,当自己眼瞎。
荆苔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比甘蕲揉搓一遍,麻得不行,甘蕲才终于松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扭头就往甬道里冲。
荆苔没反应过来:“为什——”
甘蕲都跑得快没踪影了,荆苔莫名其妙地赶上青吟,问:“他跑什么?”
青吟捂着眼睛走:“好了是吧,嘿,我哪知道。”
荆苔:“……”
他们一路走进去,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奇怪得很,走过好几个拐弯,才看到甘蕲踢着小石头等在那,飞快地瞟他一眼,飞快地又收回去了。
荆苔睨他,调侃:“不跑了?”
天晓得为什么甘蕲一不好意思他就没那个情绪,好像他们只能有一个人不好意思似的,荆苔反而觉得这个样子的甘蕲蛮有意思的。
甘蕲支吾,然后往山壁上一拍。
山壁应声而开,露出一个洞窟,黑黢黢的,暗无天日,没有一丝丝的光,里头不仅无风,好像连空气都没有似的,荆苔呼吸瞬间失了几息,心头腾起一阵疼。
青吟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异常冒失地往里冲,荆苔一把拉住他,丢了一粒石子过去,“浜”一声,石子在入口处被切得粉碎。
“那怎么办!”青吟焦急得不行,浑身冒汗。
“里头有什么?”荆苔问,“值得你这么担心?”
青吟一下愣住,半晌道:“……我也不知道。”
罡风袭来,一柄重刀从半空显形,压着万千气劲向洞口的阵法压去。
瞬间火花四射、刀光乱飞。
青吟鬼使神差地把手里的刀也掷了出去,两柄重刀相遇,却没有发生针锋相对的情况,反而像多年未见的故友,一拍即合,叠加的刀锋像掀起几千丈的高浪沉重落水,声音尖利得如同在撕扯铁片。
第140章 闭春寒(六)
早在荆苔他们还没有进入雾池之前,翥宗上方的缠斗已经打成一锅乱粥。
骨影群安安静静地呆在水网里,就像给紊江加盖一层骨床似的,上头的风暴里,是柳家兄弟和林檀。
林檀捏着自己刚剜出来的、还在滴血的右眼,笑了笑,随手扔进河水里。
几尾馋嘴的骨影忙蹿出水面,睁着把眼球分食。
柳霜怀看得毛骨悚然,一切都走向了他未曾预料的方向。
柳风来不许柳霜怀出手,自己依然失去理智地、不遗余力地把刀尖朝向骑虎的林檀,像是走火入魔,林檀和白虎灵活地躲避,冷笑:“柳霜怀!”
柳霜怀对这整件事该如何收场已经完全没有头绪,忽听林檀叫他的名字,下意识地应下,转而警惕道:“你要作甚?”
林檀吃吃地笑,看上去不似人样,血葫芦一般,他不会杀招,没有法器,只是在躲:“你哥没有跟你说你爹的事吗?”
我爹?我爹怎么了?
柳霜怀呆滞,柳风来杀红了眼,在林檀后背砍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虎尾巴拂过的地方,伤口又在缓慢愈合。
“你们说,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躲过它的眼睛?”林檀一边吸气一边说,他被柳风来泄愤似的砍得遍体鳞伤,柳霜怀心头直跳,柳风来非得手刃林檀不可,但他终究没有修养好,按现在的砍法,估计要砍到明天林檀才能死,而柳风来撑不到明天。
柳霜怀瞅准时机,把兄长拉了回来,安抚他焦躁而快要枯竭的灵脉,忍不住道:“谁?”
林檀不答,自顾自地给白虎顺毛:“谁和谁如同一人、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你到底在说什么?”柳霜怀一头雾水。
林檀只是冷笑,忽然问:“令尊的命灯还挂着么?”
柳霜怀皱眉:“父亲是前尊主,自然是一直挂着的。”
林檀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弯腰伏在白虎背上、直不起身来。
柳霜怀觉得自己、兄长乃至整个翥宗都成了被林檀嘲讽的对象。
林檀突兀地停下笑声,道:“君子哈哈,梁上君子!”
“什么意思?!”柳霜怀的思绪被林檀左突右击的话弄的乱七八糟。
“其实也没什么。”林檀舔舔唇边的血,“为令尊的安然无恙而庆贺罢了。”
柳霜怀本能地怒吼:“胡说八道!我父亲……我父亲他老人家登洲去了!”
林檀讽刺地反问:“是么?”
柳霜怀极力地说服自己——父亲的命灯明明也是在那一天熄灭的,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阴云密布、风雨摇晃,他和岫姐、和兄长一起看着属于父亲的命灯熄灭,紊江里飘满了纸扎的白莲花,顺流而下,代替父亲无处可寻的尸体和灵魂。
林檀居高临下地注视他们兄弟俩:“不如问问那个姓管的小姑娘,翥宗挂的所谓的亢龙君柳蜡的命灯……到底是谁的!”
这和岫姐又有什么关系!
柳霜怀彻底被弄晕了,而疯魔的柳风来也终于被林檀兜头一锤给打醒了。
柳霜怀察觉到,忙松手:“……哥……”
林檀笑:“你终于醒了,风来。”
柳风来气若游丝:“你还没醒。”
“或许吧。”林檀揉着白虎的头,慈爱地等待白虎打完哈欠。
疏庑洞窟内,两柄刀合起来的威压大得吓人,霎时遂初剑就如临大敌地嗡鸣起来,震得甘蕲虎口发麻,眉间金珠环绕着一股淡淡的、跃动不断的红息,如同疾风中的火苗。
荆苔脑子里铛的一声:“这两把刀模样是一样的!”
掌刀的青吟怔怔地抬头。
右耳处又烫又痒,他用另一只手摸,伸到眼前看,一捧未凝固的热血沿着掌心的纹理漫出。
荆苔打开躁动不已的乾坤袋,鱼目和莲子一齐飞出,也压在千钧一发的屏障上,同时被捞起的还有青吟流了半张脸的鲜血,莲子饮饱热血,鱼目爆炸在刀尖,那一瞬间,莲子迅速萌芽,碧绿的根茎盘在屏障上,“噗”的一声,开出一朵人高的粉色渐变的莲花,一半在屏障里、一半在屏障外。
屏障就像是被当胸捅了个对穿,瞬间不动了。
甘蕲一愣,随即啧啧称奇:“原来还能这么干——早知还能这样,我当年干嘛拼死拼活的。”
荆苔闻言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他想起自己在挽水遇到甘蕲时身上还没有解去的锁链。
不消半刻,莲花完全张开,露出嫩黄的、没成形的小小莲蓬,三人还没来得及辨别它为何而长,倏地一道刀光从内里刺来,将莲花对半砍开。
手臂长度的莲瓣飘飘落地,轻如鸿毛,仿佛数也数不尽。
青吟对回忆的怀念被刀光一晃,顿时分崩离析。
他撑着一张麻木的脸,无知无觉地看向胸口的长刀,冰凉的刀把他冻得发颤,血里也结了霜,灵脉梗塞,冷汗流到眼中,刺得他睁不开眼,青吟只看到捅穿自己的是位女子,眉眼也像她一样长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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