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徐风檐气哼哼地说。
甘蕲把孔雀印从荆苔的指尖揪出来,撩在桌上,好像浑然不觉现在的状况是怎么样的,用一把干净松软的毛笔仔细地清理荆苔的手指。
荆苔抿唇,急忙要抽手。
甘蕲牢牢地抓住荆苔食指的第一指节,同时嗔怪地一抬眼,荆苔受不了这一眼,立即把眼神错开,自然就忘了继续抽手。
徐风檐怒发冲冠:“松开!!”
甘蕲恍若未闻,就低着头,小心地把指缝里的石屑都一点一点的清理干净,仿佛这是一件天塌下来都没有它重要的事情。
“你别弄了。”荆苔小声说,实在尴尬得无所适从。
徐风檐大吼:“你松不松?!”
“别吼啊。”当归笑嘻嘻地说,“叫你们家尊主来,或许还能打上一架。”
徐风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火冒三丈,甘蕲和荆苔交叠的手像引线一样把他点爆了,更别说这红眼小孩的话,登时就要冲上去。
竭南还没来得及拦,那位拉她的、似乎与她年岁相差不大的小姑娘已然冲上去,一把狠狠地抓住徐风檐的袖子,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徐风檐竟然真的被拉住了。
朱砂沉沉地看向荆苔。
荆苔一愣,也没想到朱弦嘴里那个含羞、怕生的小姑娘还听能耐的。
他虚咳一声,站起来:“师兄,这是甘蕲,这是当归。”
“不用你介绍!”徐风檐气呼呼把袖子拽回来,心里也明白自己是有点冲动,一看那一大一小两张俊美无俦的脸,心底的无名火就是下不去,他把腮帮子咬得紧绷,“解释!”
荆苔想了想,不知道从何说起。
之桃捧着热茶,递到看傻了的竭南手里,使眼色,竭南这才回过神,忙把徐风檐拉着坐下来:“不急不急,慢慢说。”
荆苔叹口气,示意甘蕲和当归老实点,甘蕲笑得很灼人,捂住了当归的嘴。
徐风檐还是很来气,荆苔把茶推到他手边,眼神分外真诚,徐风檐登时还是心软了,纡尊降贵地浅浅啜了一口,一直打量着甘蕲和那位名叫”当归“的小孩。徐风檐在帛川发源后特地遣人去查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姓甘的被囚在疏庑多年,命剑也被送到月火寺镇管,栗丘怎么可能这么快发展起一门的规模。
结果也让他大吃一惊。帛川附近尽是低矮山丘,丛林密布,天穹却压得很低,云丝妖娆地纠缠在枝叶顶端。在甘蕲在疏庑的那些年,帛川附近早已可见栗丘的微末枝节,一直有一个神秘人在四处走动,为栗丘打下根基,只是缺了水作为灵力根基而已。
那神秘人……就是个十多岁的小孩。
除了眼前这赤眼小孩,不会有别人了。
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这是徐风檐的第一反应。
小苔和这二位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照理说,他们在翥宗才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会有种他看不透的氛围?仿佛……是旧识——这怎么可能?
数年之前,甘蕲的出现对十六蓂来说无异于惊天大雷
无人知晓他的来处,不知道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的师承,这妖冶异常的男子提着錾刻红鱼的长剑,与参光相斗——这一行径震惊了全天下,参光乃是众人眼中的神识,替始神巡视十四水。每个雨季的到来,都有参光的身影,若是参光不至,雨水自然也不顺,便是天体不谅,为此,每地都有为参光而设的祭祀典礼,由修士着白袍、蒙面,舞动梅枝,其名为“一阳来复”。
甘蕲身上的罪状自然不止渎神这一桩,还背了不少命债,其中最著名的的一条,就是月火寺的去非大师。
荆苔觑着徐风檐好似平稳一些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理了理思绪:“妖界的凤王,是火属,与水犯冲,妖界因此下了数百年的雨,前一任凤王就是因此而死的。我们进到芣崖流域的时候,那萼川的河道里都是火,那妖王……”
“应鸣机?”徐风檐有印象,“尊号是‘衔烛’。”
“是。”荆苔点头,竭南也想听,盲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在窗下,阿金从打开的窗户里探出虎头,蹭到竭南手心里。荆苔也实在觉得惨烈:“妖王学了一种阵法,可解除那多年阵雨,代价是他的凤凰身,还得要昧洞弟子作印……我,作祭品。”
“什么?!”徐风檐暴起,声音乍然失控,额上青筋狠狠抽搐,拍得桌子快要剧烈晃荡,看起来快要散架,竭南心疼得手也跟着一抖。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荆苔连忙安抚。
徐风檐啪啪地敲桌子:“你要是没事还能在这儿?!!!你看看外面,你指着那个山门,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这是哪儿!”
荆苔揉了揉耳垂,支吾了一会,悄悄看一眼甘蕲。
徐风檐火大,敲得更响:“看哪儿呢看哪儿呢?”
“反正最后那妖后想跟着妖王一起死,不想被单独留下来。”甘蕲说到“不想单独留下来”的那句话时语气有细微的差别,仿佛更沉了,荆苔仔细去看他的神色,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又看不出来了,好像那是荆苔的错觉似的,甘蕲继续说,“所以他去矩海寻来了一株……我不记得是什么珊瑚了,反正就是能让自己代替小师叔,但失败了。”
徐风檐听到“失败”两个字,眼皮就是猛地一跳,又特别恼火地寻思哪门子的小师叔。
“反正就是活下来了,昧洞和我们同去的那位小弟子……”荆苔忽然一惊,那也叫楼致,难道会是……锦杼关的那个楼致吗?
“他怎么?”徐风檐没听到下文。
“要睡上一觉。”甘蕲说,“等新王出壳,就能醒来。”
“那……空无大师?”徐风檐想起来。
荆苔闻言开始怅然,缓缓地摇头,徐风檐觉得不妙:“难道……”
“夜枫君可曾听说过,‘涅槃’?”甘蕲说。
徐风檐呆滞:“可是……没有人成功过。”
“那是因为代价太大。”荆苔的声音放得低低的,“空无,他多年前已经死过一回了,是去非大师带他去的芣崖。”
场面有些冻结,徐风檐陡然面对了这一场数年之前的生死离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想起薤水上随水流附身的纸莲花,手持断剑的端迟月。
那像一幅凝固的剪影,加入到他毕生不忘的画卷里去。
那里还有元镂玉,有后来没有再见过面的仇沼,有尤霈,还有经香师叔。一夕之间,十六蓂整个都换了代,那些长辈纷纷乘舟离岸,向着眠仙洲,走得几乎悄无声息,徐风檐都不曾看见他们最后的表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徐风檐和荆苔对视一眼,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想同一件事。
荆苔终是叹气,强作振作:“师兄怎么来了。”
“端师叔,你还记得吗?”徐风檐叹息。
荆苔点头,徐风檐神色黯然:“春野城出现骨影,不息土破了,大堤塌了,端师叔……没了。”
又过了好久,荆苔依然没有抬头,明白徐风檐的来意:“师尊确实对付过这东西,骨影……就是参光的影子,镜子里另一只参光。若是天地颠倒,世间不再有陆地,全是无穷无尽的海洋,也就没有参光,没有眠仙洲,只有骨影和摸不到的阴霾。”
一直没说话的甘蕲伸手握住他的手,打断他,冷然出声:“不要掐了。”
荆苔懵懵地眨眨眼,没反应过来,被甘蕲引导着松了手,那一只手上全是红红的指甲掐痕,荆苔不觉得疼,也没感觉出来,甘蕲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荆苔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徐风檐说:“这是师尊的原话。”
荆苔尽可能平稳声线,又对竭南说:“这些天打搅了,我应当要告辞了。”
竭南愣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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