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蕲懒洋洋地跟在后面,荆苔抓着他的手往小云艘上走,路过担架时又多看了一眼,这人……真的会是明松青么?这幅模样,翕谷会知道吗?没有踪迹的这些年,他又都在哪里?修为又怎么会断掉?
云艘向入海口走,准备拐回薤水。眠仙洲的影子在视线尽头缓缓出现的时候,荆苔从船舱里钻出来,遥遥凝视那黑乎乎的一团影子,鬼魅般令人难以揣摩,在昏暗的日光中更显神秘,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脚步声停在荆苔身侧,荆苔没有动,双臂撑在船舷上:“你去过那里吗?”没等回答他又笑着说:“大概没有吧,没有谁能逃过的,那里……真的很可怕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嗡,仿佛赞同似的。
“别想那么多。”甘蕲说。
荆苔道:“大概没有说过,我一直会做噩梦,做了很多很多个非常奇怪的噩梦。”
“梦到什么?”甘蕲耐心地问。
荆苔想了想,道:“梦到珊瑚、冰窟、洪水,噢还有火……无边无际的大火,大概是师尊的火太吓着我了。”
荆苔没看到甘蕲攥起来的拳头,片刻后甘蕲紧紧抱住他,荆苔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甘蕲的怀抱无比滚烫,又好像是在颤抖,连头发丝都在发颤。
好半晌,荆苔好像下定了决心,狠狠地吸一口气,僵在半空的手缓慢地环了上去。他心如擂鼓,人生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荆苔紧张到呼吸急促,一直吊着心脏,待感觉到自己真的抱紧后才缓口气,而后乐滋滋地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嘛!他意识到甘蕲也在自己的怀里僵了一下,便更高兴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甘蕲的后心,道:“做噩梦的是我,你发什么颤。”
甘蕲不答,只低头在他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些——荆苔十分受用。
第146章 闭春寒(十二)
突然,甘蕲抬头,冷冷地瞪向远处的水面,目光像甩出去的一把刀子,荆苔思有所感地放手,在甘蕲的臂弯里挣了挣,后脑勺一热,随即他的头被甘蕲摁进怀里,甘蕲轻声道:“别动。”
荆苔闻言连忙不动了,紧张得竖起耳朵,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枝末节。
甘蕲一边不让荆苔回头,一边紧紧地注视水下庞然大物的移动,像水下的另一座岛屿,慢慢地飘向远处的眠仙洲,荆苔怕惊动来物,在甘蕲的颈窝里细声问:“是什么东西?”
“参光。”
荆苔一惊,不顾甘蕲的桎梏,在他怀中硬生生地扭了个身,捕捉参光的身影,他看到了那一大片阴影,皱眉道:“它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一点都不像神使。”
“像招摇撞骗的流氓。”甘蕲嘴角向下撇,评价。
荆苔揉眼睛,另一只手拍甘蕲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松点松点,疼。”
“噢。”甘蕲立即松开,两只手举起来以示无辜。
参光摇头摆尾地朝矩海深处的眠仙洲游去,不慌不忙,越来越远,一派悠远淡然的模样,逐渐消失在水面倒映的棉花似的云堆中,甘蕲嗤道:“装神弄鬼。”
荆苔睨他:“你倒真是不敬畏。”
“有什么好敬畏的。”甘蕲得意地挺胸膛,煞有介事道,“我还能再去打一架。”
“净说大话。”荆苔笑道,“打得赢你再说吧。”
甘蕲撇嘴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非得打得它落花流水不可。”
“你还说上头了。”荆苔用食指捅了一下甘蕲的手臂。
云艘拐弯,驶进薤水十八弯,周围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绵绵推动的弧纹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扩开,荆苔在船舷吹着清冽的江风,没有进舱的意思,他想起什么,忽然道:“我还没有去过帛川,那是什么样子的?你不在的话,帛川是当归管着的么?”
“没开化的一条河。”甘蕲勾勾嘴角,“人都没几个,别惦记那小鬼。”
“他不在帛川?”
甘蕲一哽,支支吾吾:“……你别管就是。”
“以前还说什么——”荆苔学着他的语气,“关心的事情就要问,现在又别管了,嘁,骗鬼呢。”
甘蕲额头的青筋绷出好几根:“……”
半晌甘蕲不情不愿道:“他干正事,忙得很,干完了会见面的。”
“你支使他去的?”
“……差不多吧。”甘蕲恶狠狠道,“这叫以劳代过。”
荆苔忍不住挠了一下眼角,同情道:“噢,好惨,希望他赶紧改头换面、重见天日。”
“别抓了你这眼角都红得像红薯。”甘蕲捉他的手不让他挠,嘟嘟囔囔,“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念念不忘的。”
荆苔狐疑道:“没啊。”
“哼。”甘蕲道,“小师叔眼睛真没问题么?不行还是找笅台那小姑娘替你开个药吧。”
荆苔觉得眼睛越来越痒了,实在受不了,不顾阻挠上手不停地揉来揉去,甘蕲眉头一抽,忙扯着荆苔的手强硬从脸上扒下来,表情立马严肃下来,道:“小师叔,我们立即就拐去笅台。”
“无甚大事,况且大师兄说笅台的轻筠君路过禹域,正暂住在断镜树山,刚好的事,不用着急。”荆苔眨巴眨巴被自己揉得通红的眼睛,血丝蛛网一般爬满眼球,酸得很。
没多久,眼泪唰地流了出来,他忽然觉得头晕眼花,伸手去抓甘蕲的手臂,结果明明看着是在那,他却怎么也抓不住,荆苔皱眉道,“你躲什么?”
甘蕲主动把手递上来,忽见荆苔似乎僵了一下,接着毫无异样地弯唇一笑。
见此甘蕲蹙眉,接着手一颤,呼吸差点都没接上来,他迟疑地伸手在荆苔眼前一晃,荆苔毫无反应,眼球动都没有动,笑道:“还有多远?”
“小师叔……眼睛不痒了?”
“不痒了。”荆苔答,“本来就是小毛病。”
“参光又来了,小师叔看,就在你面前。”
荆苔歪歪头,眼球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是么?它怎么又来了,挺大的。”
他没听到甘蕲的回答,甘蕲牢牢地抓着他,语气冷得骇人:“参光没有来,小师叔。”
荆苔闻言一怔,喟叹,知道自己没瞒过去:“……对不住我……”
“看不见了。”
“夸嚓”一声,甘蕲捏碎了面前的船舷,碎木扑通扑通地掉进水里,法纹被浪头推来搡去,渐渐消退。
断镜树山的港口,王灼和徐风檐正翘首以待中,瞧见云艘越来越近,徐风檐热泪盈眶道:“终于要回来了,昧洞没消息说下一次是哪家,应该能多修养些时日。”
王灼担忧道:“不会又把那个谁带回来了吧。”
“八成就是。”徐风檐一拳拍碎面前的大青石,“气煞我也。”
云艘“框”一声撞在港口,姿态壮烈似在自尽,声响巨大,其余人吓得原地蹦得三尺高,排成一排的其他船都被撞开,挤成一团,摇摇摆摆的像喝醉的酒鬼,差点倒头栽进水里。
甘蕲打横抱着荆苔从上头跳下来。
徐风檐看清楚这俩人的姿势,气得大叫:“你干嘛你干嘛,占谁便宜呢?!”
王灼拉住他,蹙眉对徐风檐道:“小苔看着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徐风檐哑巴了。
甘蕲抱着荆苔冲到他们俩跟前,气势汹汹问道:“姜聆呢?”
“小苔怎么了?”王灼挥手,徐风檐连连答应,慌乱得紧,转身就去找姜聆,都没心思注意甘蕲的称呼。
荆苔搂着甘蕲的脖子,脑子有点发晕,但还是坚持道:“放我下来,我只是看不到了,不是不能走。”
“什么?!”王灼大惊失色,淡然的神情跟摔碎的瓷器般陡然四分五裂。
甘蕲沿着连廊向上疾走,边走边道:“不行,你会摔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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