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草呢?”竭南问,看上去是已经放弃了对阿金的教育,这是她给那三个不请自来的人取的别称,反正名字全是草。
之桃眼睛亮晶晶地给竭南介绍今天的战况:“今天是小草最先出手,然后大草不屑接招,小草不畏强权、大义凛然,歘欻哗哗——”
“停停停!”竭南打断之桃的长篇大论,“结果,告诉我结果就行。”
“姐,结果还用问?”之枫惊异,“肯定小草输了没进门啊,他现在还在伤草门外蹲着装柱子。”
竭南转头就往伤草屋子的方向走:“药煎好没有,煎好就拿过来。”
“到点会有的,现在多早啊!”之桃回嘴,侧头和之枫咬耳朵,“我以为比较有趣好玩的会是小草输的过程。”
“英雄所见略同。”之枫赞同,“看来南姐还该多修炼修炼,姜大人说得多好,结果没有过程重要。”
“看来我们俩就是缺了那么一截骨头。”之桃揶揄,“不然还有南姐的份么?”
之枫刚想笑,脸色一变,改成一声“哎哟”,他捂着脖子回头嚷嚷:“姐!你怎么开不起玩笑!”
“闭嘴吧你!”竭南笑骂。
当归正如之枫所言,蹲在门前快成了望夫石,手里拿着一截树杈,在地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竭南想不动声色地一看究竟,但当归这颗小草时刻敏锐地注意着外界的一举一动,很少会有人能躲过他的眼睛。
当归“唰”地站起来,没有掩盖他在地上写的字,竭南用余光悄悄看,写的是”去死”“去死”“混账”“王八蛋”,皆如此类,写了百八十遍。
竭南打了个寒颤,心道哪一天小草能打过大草就完蛋了。
“咳——”竭南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没想好要说什么话。
门从里头开了,俩人同时望过去,甘蕲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们。
“谁惹你了?”竭南下意识问。
当归冷笑:“他嫌你没本事。”
“谁没本事!”竭南火大地撩袖子,指着屋子,“里头那人的状况你们心里没点数?上天入地,你找谁给你救去?”
“你师尊。”甘蕲毫不退让。
竭南也冷笑:“好。你找。我看你去哪找。”
甘蕲不说话了,竭南昂首挺胸,大步走上台阶,用眼神示意甘蕲给她乖乖让开,两人僵持半息,甘蕲让步,竭南满意地走进去了,边走边问:“今天他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甘蕲说。
本来这活该之桃和之枫那俩药童干,惯例不就是大夫说“哎呀呀药方在这里”,然后家人付钱,药童吭哧吭哧去煎药和照料伤患,家人又在门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每天定时定点地去问候一下得了。
但这俩人死活不干,绝不退让一步,就算是之桃之枫进来干活他们俩也寸步不离,像是死都要死在这里,唯一的矛盾就是大草小草互相看不顺眼一山不容二虎只好每天揍对方一回。
然后大草成家草小草成野草。
竭南这么一想,脑子里全是草,都快不认识草这个字了。
伤患叫荆苔,听说是和姜聆交情不浅,但现在找不着姜聆无从验证也就稍稍放过。
具体情况是荆苔不知道被什么火烧得只剩灵骨,甘蕲和当归闯进来找姜聆的时候,之桃和之枫以为自己耳朵长错了地方所以才听到如此不对劲的话。
开什么玩笑,这人还能救活?
这人已经没了吧!
竭南眼前一阵发白,犹如梦中——居然真有这事!
扈湘灵的笔记里真记过这事,以石为基地,重塑人身,就是那身不能久用,扈湘灵标注了两个字,“神迹”。
神迹不能长留。
甘蕲和当归那俩满脸杀气、大有竭南不帮忙今天就灭了笅台的架势。
“你们找不到我师尊的,我也找不到她。”竭南最终说,“如果你们有东西,且敢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来。”
甘蕲血气上涌。
竭南补充:“尽快做决定,他没有时间。”
当归迟疑了,竭南以为他们一定要等到姜聆的时候,甘蕲开口:“我不信你,但如果救不了他,我和他一起死。”
竭南笑,甘蕲从怀里把荆苔嘱咐的乾坤袋拿出来。
那乾坤袋里有一枚石头。
拳头大小,火红色。
竭南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替代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她颤抖着手接下乾坤袋,并知晓这一刻将会成为她求道之路上值得铭记一生的时刻。
师尊常说她和师祖很像,竭南至今不知道扈湘灵是从哪里接触到的这个术法,但她们俩,也许真的很像。
按照笔记上的法子,竭南半猜半蒙,冒险开了扈湘灵的炉子,几乎耗尽一整个笅台的积累——虽然也不太多——和她的全部心血,救回了荆苔,并成功重塑人身。
出门的那一刻,不曾合眼的竭南立刻晕死过去,也足足昏睡了七天。
只是荆苔昏迷三月,迄今依然未醒。
竭南也曾想起,好奇怪——她需要的东西,笅台居然都有。
第105章 九垓上(二)
当归噔噔噔地跟进来,甘蕲眉毛一挑,虎虎生威,看上去又要动手,竭南回头拦:“你们俩闲得慌?”
甘蕲眸色冰凉,当归踢他一脚,腮帮子鼓鼓的。
“说实话吧。”竭南叉着腰,“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没人吭声,竭南嘀咕:“真是搞不懂你们男人。”
她转身撇下这俩倒霉家伙,毕竟病人更重要。竭南的病人躺在临窗的塌下,那扇窗子是圆形的,盛着漂浮的满抔霞光,也框着闭眸安睡的荆苔,像古画里常有的场景,美人临窗而眠,带着爱注视他的人却在画面之外,不是好龙的叶公,爱他之人时时执笔又盼画中人不必点睛也能美丽逍遥,与己无干也没有关系。
荆苔盖着一匹花里胡哨的孔雀大氅,脸色苍白、浑身冰凉,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灵脉同断了一般,灵息的流动似将近断流的小溪,如一尊玉像,千年不醒、万年不灭。竭南遏制住自己的心跳,作为医者,即使她早知道荆苔的真实情况,还是总会被这样的场景吓得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真的会疑惑,这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枕边一只灯簪,摇摇地亮着光。
竭南想起师祖笔记中所载,那是一个多么不可能成功的办法。
要求病患为不生不死之物,只有不生不死,才能无限延长生命,像石头、月亮和大江大海,复生后依然为不生不死之物,身凉如冰、不饮、不食、五感残缺。
她一一向甘蕲说明情况,多说一个字,甘蕲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说到最后,那已经苍白得能与荆苔并肩。
竭南探完脉息,收回手,正如甘蕲所言,同以前是一样的,她不知道这人要昏睡多久,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醒。
她给师尊发了无数封消息,没有收到任何音讯。
人海茫茫,姜聆和林檀究竟身在何方,无人知晓。
甘蕲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看上去是想触碰荆苔的脸颊,但终究没有摸下去,只克制地碰了碰散下的发丝。
当归重复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俩人的神情分外相似,仿佛有一点哀伤、自责,沉默里包含了千言万语,一同注视着闭眸沉睡的男人。
竭南叹口气,把屋子留给他们三个人,离开了。
之枫和之桃扒着最粗的那棵树,两个脑袋叠起来似的,四只眼睛都亮得像灯笼。
竭南倨傲地停下脚步:“想问什么?”
之枫道:“谁赢了谁赢了?”
竭南:“什么谁赢了?”
“啊?”之枫不可置信,“他们俩进去不是打架去的?我还以为小草要支棱起来了呢。”
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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