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的一缕发丝被勾了起来。似乎是被他的发色吸引,它靠得更近了,那缕亚麻金的发丝被松松在人鱼指间勾住,在锋利指爪间竟然没有被斩断。
克里斯不太敢动。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危险,而就在下一刻,一阵大力猛地推倒了他:一瞬间天旋地转!
“… …!”
克里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鱼压在了身下。人鱼用强壮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克里斯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鼻息 – 他被完全笼罩在下方,在一片恐怖的黑暗阴影里。
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了起来:那双金色的瞳正在死死盯着他,克里斯甚至能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激烈心跳之中,克里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人鱼把头凑到了青年的脖颈旁,深深嗅了一口气。湿淋淋银发随之垂到克里斯胸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混合着鲜血和海水的潮湿味道:与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是,是什么?
似乎是小苍兰。这个荒唐的念头跃进了克里斯的脑海里,让他立刻在紧张中想到今早在花园边发现的一丛白色花束,还有淡淡的柠檬香,草香兰荚籽,下午茶时候的奶油饼干… …
就在克里斯胡思乱想之际,人鱼的头已经离开了他脆弱的脖颈,在他的胸膛上方,心脏的所在之处停下来,然后慢慢低下去,侧着头,似乎在听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个世纪都没有这么漫长过。克里斯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却在胸腔里痉挛般激烈跳动着,似乎要跳出来似的,他自己甚至都能听见响声 - -本能极度的恐惧让血液上涌,从健康心脏的一起一搏里被泵出来,头像要炸了般的疼 –
接下来克里斯被自己呛着了。他一时间激烈咳嗽起来 -- 人鱼被惊了一下,立刻离开了他的前胸,抬起头来:克里斯被自己呛得脸色通红,微侧过身去连声咳嗽,喘气都困难:“咳咳...咳,咳咳咳...!"
人鱼眉间皱了起来。它再次打量人类,目光检测般寻找着伤口,似乎是认为对方受伤了。它的目光停留在了克里斯的后颈:那里有几个狭小细长的伤口,是之前被尾鳍刺挨破的,因为对方咳嗽的动作而再次开裂,微微渗出一点血珠来。
一阵刺痛传来。克里斯感到他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人鱼低头,舔去了那颗血珠。
它尖锐的獠牙上也沾了血。
接着,人鱼立起上身,韧性有力的鱼尾只一摆,就一跃而入水中。
克里斯脱力地瘫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后颈,用一侧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人鱼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水池里。
俗话说得好,没有冒险,就不会有收获。从那天起,克里斯就拆掉了水池旁边的铁丝网:他看得出来,人鱼只是懒得去破坏罢了。它在一天天地恢复,力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而增强:如果它愿意,它的利爪能轻易撕碎这些脆弱的铁网。
克里斯冒了这一个险。既然对方能轻易杀死他,但又没有动手… …那么他不妨试试更进一步,丢掉防备,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今天他带了一个小玩意儿来哄鱼开心:克里斯发现对方喜欢一些金闪闪的东西,于是今天就带了一只鼻烟小方盒来:烟盒盛放在皮革小袋里,粉红翠绿玛瑙镶嵌花边,贝母层叠金珐琅,盒面上是精细描绘的彩色圣子天使图。
人鱼似乎认出了盒面镶嵌的珍珠。它用爪指摩挲了一下圆滑的珠面,抬眼来看克里斯,似乎说的是:这个东西我认识。
“珍珠。”克里斯笑了一下,人鱼看着他。
他没指望对方会回答他:实际上,克里斯发现人鱼似乎能理解人类语言,但它的喉管发音器官似乎和人类不一样,也不常发出人类惯用的声音 – 或者说,它不屑于学习人类的语言。但克里斯很希望能听见对方开口说话:他很好奇,总觉得这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不由得会想对方第一次说话会说些什么。
克里斯神游期间,人鱼已经把鼻烟盒摆弄打开了,虽然动作笨拙地弄掉了好几颗珍珠,但这次比上次快许多。烟盒里盛放着昂贵的上好细烟末,密封在盒内,没有受潮,很新鲜。人鱼被这种气味刺激得皱起了眉,但还是微微低下头,谨慎地去嗅闻,一不留神打了一个喷嚏,把烟盒里的烟末抖了一身。
“啊,这个…这个不能吃。”
克里斯忍住笑– 后者把鼻烟盒触电般被扔了出去,朝他恼怒龇牙,背上的鳍刺都竖起来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好吗?”
人鱼似乎不想理他,同时又忍不住被人类青年吸引:那双金色的竖瞳暗地里还在看他,似乎很不情愿似的,搁在水池边的手臂却没有挪走;修长有力的鱼尾潜在水池里,偶尔一摆动,水池便起了一点波澜涟漪。
“嘿,”克里斯试图重新吸引它,“嘿,小家伙…让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伤口好吗?”
他说的是人鱼脖颈下方,锁骨处的两个伤口。当初在船上的时候,船员惧怕它的暴躁攻击,在它锁骨处硬生生锁了一条生锈了的铁链,克里斯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个伤口给处理好。但他还是有点担忧:毕竟是伤在要害处,如果发炎或者感染,那可就麻烦了。
克里斯比划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又对着人鱼伸出手:后者眼神跳跃了一下,目光在人类修长的脖颈上停留了几秒 – 又停留了几秒。克里斯今天打了领巾,喉结随着说话微微颤动,上下微滑,脖颈修长,是一个很脆弱的要害处 – 实际上太脆弱了,它根本不用多少力气就能轻易将之扭断。
它也扭断过很多次。同族的,异族的;人鱼的,人类的。颈椎骨的断口血淋淋,往外喷血,头颅被扯成两半,淅淅沥沥往下滴血。
这个胆大的人类此时把身俯了下来,离它更近了 - -他好像不知道这样近的距离意味着什么。他的性命此时已经不受他的掌控,已经是属于它的了。
人类的声音很温和,是它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和语调… …它模糊地想起某一个夜晚中的一轮弦月,月光如同薄雾,笼罩着黑色的海水。
“让我看看好吗?不会弄伤你的。…我有些担心。”
人鱼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感情。它的面孔虽然近似人类,但很少有表情流露:最多也不过是呲牙,或者暴怒的恐吓。但现在… …它从水面又浮上来一些,上身出了水面,水珠顺着胸肌往下滑,隐没在隆起的腹肌上。
这似乎是允许的意思。人类更向前勉力靠了一些,手伸过来了,轻轻搭在它的脖颈下方一点… …它能感觉到人类的心跳加快了。那是一颗很健康的心脏,它已经记住了他心跳的声音,不会再忘记。他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这完全没必要…它现在还不打算杀掉这个人类。
未束好的金发从耳后垂落下来,但克里斯完全没心思去管 – 他此时很难不感到紧张。他离对方很近,而且又是在这么重要的脖颈要害处;如果他有一个动作让对方感觉到了威胁,下一刻很有可能就会丢了命。
克里斯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扒开人鱼锁骨处贯穿伤上层叠的不规则薄膜,用沾了酒精的纱布给缝线处消毒。
酒精的刺激让他手下的肌肉紧张起伏起来。人鱼嘶声威胁了一声,喉管颤动,但没有接下来一步的动作。
“嘿,嘿,放松些。不疼的。”克里斯轻声安抚道,利落地给十字缝合的伤口消毒。 人鱼恢复得很好,没有发炎,就是缝线边沿有些红肿。
“你应该能把鱼肠线吸收掉,”克里斯对它说,把用完的纱布仔细包好,放进口袋里,“看样子我们不用拆线了。”
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人鱼突然往前靠了过来 -- 有力鱼尾在水下支撑着,让它强壮的上身比克里斯还要高出一头。
克里斯吃了一惊:那只冰凉的手爪搭上了他的脖颈。
很快另外一只手爪也搭了上来。人鱼的体温很低,蹼爪上覆盖着鳞片,触感很粗糙,湿滑冰凉的,让青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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