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血的匕首‘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亚尔林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唇上沾了血,而他正用发抖的手指去摸自己的冰凉唇颊... ...他才饮过人鱼的心头之血。
一个曾经是人类,但现在是人鱼的怪物。但克里斯现在又会重回人类身躯,而他...他将变成这个怪物。
只有这样他才能拿起那把剑。普通的刀和剑无法真正伤害到人鱼,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亚尔林喘息着。他浑身发抖,站不住了,勉强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地牢。
一切仿佛都在离他远去;月亮从黑夜中隐隐约约可见。冰凉的甲板上,高高的船柱投下一个可怖的阴影。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青年喘息着。他记得,一年前就是这样的一个晚上,和现在一模一样。漆黑的海面上仍然不起波澜,红尾人鱼在海水下巡逻,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但海风的方向很快就会变....到那个时候,海水很快就会被染红。
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船舱里。亚尔林颤抖喘息着。他瘫软在床榻上,手指蜷缩着,在抽痛和眩晕中发抖;红尾人鱼气味在枕头中浸湿了他,下一次的发情热潮很快就会再次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只是几分钟...几条鱼掉在了地板上,活蹦乱跳地发出响声。青年身边床榻一沉。熟悉的气味一瞬间笼罩了他,像是能吞没一切,恐惧与情欲的潮水。
亚尔林在他怀里,不住发抖,只喘息着。人鱼低头,手蹼轻轻掠过他的眼睫。他的指间生着透明蹼膜,指爪无比锋利,能轻易扯开人类的头骨。但阿瑞斯却难得动作轻柔了一回,十分温情,好多爱惜意味。
亚尔林的眼睫发颤,抬起眼来。阿瑞斯用手捉了青年的下颌,低头在他眼睫上亲了一亲。
亚尔林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小声音来。红尾人鱼用手背摩挲了一下他通红颤抖的脖颈,从他的腰线往下抚摸,又低头与他接吻。两人颈间相贴,彼此熟悉的气味如深海一样让人沉溺,但也心碎。
他现在恨阿瑞斯的温柔。人鱼爱他,亚尔林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像一个野兽那样地爱他,也折磨他。
那个晚上为什么不把他撕碎?他本可以免于这些折磨。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或许对阿瑞斯来说,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羞辱。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折磨;他按照自己的天性来肆意行事,没有人类那些肮脏的心思。
软弱而可耻的柔情擒住了他。青年军官战栗喘息间嗅到人鱼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那气息一直都让他动容。阿瑞斯用苍白的手爪挽起他的头发,尽数撩到耳后,低头忘情地去吻爱人喘息着的脖颈。
那些吻如此炽热。凸出的动脉在人鱼脖颈有力起搏着,连着青年的心也开始真真切切地跳动起来。
“...你是为了戏弄我吗?”亚尔林喃喃道。他闭眼,泪水涌上他的眼眶。人鱼温柔吻他,他也回吻对方,阿瑞斯的臂膀与他肌肤紧紧相贴,而他自己通红的唇颊在发抖。“...我不是你的玩偶。”
房间里所有的烛光都在颤抖摇曳。青年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绝望而微弱。命运愚弄他,给他亲人之间赤裸裸的欺骗和背叛。他的父亲何尝不知道这些骗局,他被送到海军学院从来都不是偶然。公爵需要一个能控制鱼群的军人;红尾人鱼与他们定下契约,以一个伴侣的交换,将海洋的力量施舍给这些渺小的人类。
他十五岁那年终于以为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他做得比别人更好。他的射击和骑术超过所有人,没有人能在击剑场上击败他。那些人被打败了,于是痛骂他是肮脏的混血儿,骂他流再多的血和汗也仍然一辈子都会是下等人,被人奴役。
有些人生来就是统治其他人的,他生来就是被统治的。命运的不公让他只能流更多的血,流干每一滴咬牙的汗水,才能勉强达到他人的十分或百分之一,或者永远都不可及。他是所有人的玩偶。十五岁那场欣喜的热泪盈眶,感激和决心奋斗,他所以为的一切认可,只不过是因为公爵偶然发现他是个完美的鱼诱饵而已。
被这些野兽撕碎才是他的价值所在。而这些野兽真的撕碎了他。
“为什么?”亚尔林轻声哽咽道,阿瑞斯喉头低哑应声,怜惜地低头吻他打湿的眼睫。
为什么给他这残酷,有毒,沉溺又温柔的爱情?除了他之外再没人爱他。青年喘息一声,颤抖伸手寻找人鱼的唇颊;他碰到了獠牙,也触到了对方起伏的咽喉。
他从没意识到人鱼的脖颈也是柔软的。这具咽喉和他一样脆弱,被斩断了,也会流出汩汩的鲜血来。
随着他的触碰,阿瑞斯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他闭上眼睛,任凭亚尔林抚摸自己。人鱼苍白的面孔如同冰冷雕塑,就像是古代战场上的罗马战士。戾气在他的眉间杀出一道浅浅凹印,这只野兽天生就是为统治,暴力,以及杀戮而生。
阿瑞斯沉沉闭眼。这只野兽此刻面孔上的神情竟然并不是完全的残忍或冷酷。亚尔林感到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情;青年几乎要再次流泪了。人鱼的眼帘下一刻睁开,而蜡烛在此刻瞬间熄灭了。
就在这时,人鱼群的预警声划破了黑暗的天际。一轮苍白的弦月赫然出现在天空,就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夜一般,再次印在两人的瞳孔深处。
红尾人鱼陡然轻轻一颤。亚尔林听见一声轻响,仿佛是阿瑞斯的喉中窒息般滞了一滞。青年从未想过这声音会如此之轻柔,就像吁出的一声悲伤叹息,最后一次轻缓地吻在他的颈间。
沉沉乌云映照之下,海浪陡然被无数鱼尾划破,巨浪滔天。鲜血顺着人鱼苍白的健硕胸膛往下流,很快浸透了青年紧紧握剑的手腕。剑柄上原本暗淡无光的红宝石在血的浸染下显得无比熠熠生辉,银色剑刃穿胸而过,刃尖自人鱼健硕背后凛然挑出一抹森白的寒月。
这柄银剑被他事先放在了床榻的另外一边。人鱼吻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床榻下握紧了剑柄。
阿瑞斯很快抬起头来,在某一刻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注视着亚尔林,以一种他从来没露出过的眼神注视着亚尔林。人鱼的修长手爪搭在那柄长剑上,轻微地发着抖;疼痛在此刻还未刺穿而来,只让他震惊。
“...这是你欠我的。”亚尔林低声道。他的面孔褪尽血色,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却已经没有憎恨了,只有一种坚毅而受折磨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痛苦的复仇之神。
“你该还给我。”
下一刻阿瑞斯一声闷哼。那柄剑被反手狠狠横搅过去,从背部更深地穿刺了他的胸膛,再次刺出染血的剑尖。人鱼踉跄跌下床去,血很快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他的整个鱼尾都在痉挛颤抖。阿瑞斯极力试图挺起身躯,腹部肌肉颤抖着紧绷,止不住的血珠直往下滑。亚尔林拉开抽屉,开始把匣子里的铅弹装入枪内。这是一柄用来猎熊的西班牙重型火绳枪,沉甸甸地往下坠着,深棕色的枪身泛出棕红油光,上面有许多陈旧伤痕。
亚尔林知道普通的步枪无法伤害到人鱼,就连火药对他们也并无致命的威胁。但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把枪了;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柄枪。
阿瑞斯还未死。他发出痛苦的嘶鸣声,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的沉重喘息。亚尔林没有对他再补一枪,只是将通条咬在牙间,从枪管后利落通了进去,给枪上了膛。
就在他要离开这间房时,阿瑞斯拉住了他。人鱼因为剧痛而无法自控地肌肉痉挛起来,肋骨两侧的狭长鳃裂也挣扎起伏,随着每一次的沉重呼吸而不断张合。
但他甚至没有试图去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
“不。”阿瑞斯艰难道,“...不要。”
他喉头嘶哑,说不出话来。他此刻只会说这个词了。不,不要。亚尔林对他说过无数次,所以他终于记得了。他挣扎着抬头,想要看看他的挚爱,但穿透胸膛的银剑却将他钉死在地板上。
他不要放手。野兽的直觉让他知道自己此刻一旦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他了,永远都抓不住他了。他曾经那么切实地把他搂在怀里,他绝不要放手。
亚尔林的那一剑并未刺中他的心脏。在最后一刻,青年的手腕堪堪从他的致命要害处避过,人鱼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但他不会因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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