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离太远。”他说,“不用跟着,影卫也不需要。”
“啊?……好的。”
薛四其实不理解大半夜的有什么可走,闻言困惑地抓了抓头发。
但谢南枝执意要出门散心,外头也有不少东宫的亲卫值守,他权衡了片刻,觉得不会出什么事,就没再坚持。
—
许是因为山阴四面环山的缘故,行宫的夜晚总比上京更暗一些。
白天才出过行刺这样的事,未央宫早早升起了宫禁,各座宫殿都灭去了灯。
夜幕中没有星子,夏虫的喁喁私语都罕闻,一时之间,只有晚风掠过林木的沙声,与他手中一点零星的光亮。
不知走了多久,谢南枝熄灭了手中的提灯,在足以吞没万物的黑暗中站定。
“出来。”他沉声道。
……
伴随这句话尾音的落下,身旁的树木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少顷之后,有人在他背后出现,恭敬地跪在地上。
谢南枝回过头,就看见白日里那名凭空出现,了结刺客后扶起他的侍卫。
对方显然是做了一番伪装,现在当着他的面,伸手揭下了脸部的人皮面具,露出穆乘风那张沉稳坚毅的脸。
在几个月的分别之后,他深深看了谢南枝——如今找回记忆的萧元景一眼,毫不犹豫地叩首行礼道:
“属下护卫不力,让您受伤。”
“请王爷责罚!”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会有小谢啦,想想居然有点替没了老婆的太子殿下难过(不是
第54章 夜雨·求不得,不能求
未央宫,议政殿。
上午才从刺客箭下死里逃生的晋帝大发过一场脾气,阴鸷着脸色坐在龙椅上,底下则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大臣。
好端端的皇家围猎成了一场闹剧,燕王被贼人一刀捅中了腹部,至今仍伤重不醒,魏王脸上让太子的箭锋划了好大一道口子,尔后竟没出息地吓尿了裤子。邱妃捧着儿子破相的脸,哭天抢地在后宫闹了一场,非说太子残害手足,那一箭是打算要了魏王的命。
晋帝被吵得烦不胜烦,但偏偏主持围猎的官员是他自个钦点的,他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找不到名正言顺的宣泄口,只能迁怒那名操持围猎的亲信。
在接连将几个官员打入天牢以后,殿中如同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群臣俱跪伏在地,噤若寒蝉,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殃及池鱼的倒霉蛋。
就在气氛即将降至冰点的时候,颜昼带着两个盔甲未卸的羽林卫,大步走进议政殿,跪地回禀皇帝道:“陛下,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我们在那为首的贼枭身上找到了此物。”
言毕,从衣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持于掌心向皇帝展示。
晋帝的眼神一凝:“呈上来看看。”
颜昼于是将令牌交予一旁站着的来喜,再由来喜呈递晋帝查看。
这枚令牌是在刺客衣襟里发现的,形状窄小,通体漆黑,其上铭刻一行古体书写的小字,尾部另附有落款。
【大劫在遇,日月无光。旧主将死,新皇当立。】
【昭义黄旗军】
“……”
晋帝虽然精力不如当年,但远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清其上的内容后,霎时从龙椅上起身,勃然大怒地喝道:“放肆——”
“南郡观察使何在!滚出来给朕一个解释!”
昭义正是南郡所辖下的一个县,这所谓的“黄旗军”以此为名,自然和此地脱不开干系。
如今叛军都已经发展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夏宫行刺皇帝了,朝廷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南郡观察使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皇帝如此大发雷霆,连忙屁滚尿流地出列跪好,即便被皇帝盛怒下掷来的令牌砸中脑袋,瞬间疼痛难忍,也不敢吱一声,赶紧拿下来对着光细看。
这一眼不得了,扫见最后的落款,他险些眼前一黑,原地晕过去。
然而皇帝就在上面森然看着,南郡观察使顶着耳旁巨大的嗡鸣声,颤巍巍膝行两步向前,声音发抖地解释道:“臣……臣月前在南郡时,确实听闻有乱民起义的风声,但是陛下明鉴!那、那都是乡县里的小打小闹,节度使大人很快就带府兵平息了。”
“若真有此等大事,臣万不敢欺瞒!”
说罢,他砰砰以头抢地,以证实此言非虚,很快额头就红肿渗出血,仍然丝毫不敢停下。
晋帝冷眼审视地上叩首的南郡观察使,满心不耐和厌烦,正要示意侍卫把他拖下去处置,只是还没抬起手,就听殿外传来一声惶急的大喊:“报——”
恍若向湖面上投下大石,群臣纷纷惊而回望,见殿门口跑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吏,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加盖急章的信报。
对方只是担了个传信的活,显然没想到议政殿内有这么多官员,一时被场面所慑,神色惊愕,眼神下意识投向人群中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样跪在众臣中,见状顿时面露菜色的兵部尚书——犹疑不敢张口。
晋帝握紧了龙椅,沉声问:“何事来报?”
“这……”小吏踟蹰了一番,不知如何开口,见兵部尚书认命地向自己点点头,才惶恐地下跪叩首道,“回禀陛下,兵部刚才接到南郡的急报。”
“说是——南郡的起义军已经占下了潞州和平襄,如今一路向北进军,往上京来了!”
……
此言既出,如同一记惊雷轰然炸响,朝臣哗然一片。
那还在磕头的南郡观察使骤闻这个噩耗,更是两眼一翻,彻底陷入了昏厥。
本朝已有多年未出现过反叛之事,晋帝在位期间所经历过最大的危机,还是七年前越国进犯南郡的那一次。
可是起义军就在北上的路上了,倘若继续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群臣低声私语着,心里各自揣着明白,但谁也不乐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倘若真的出兵镇压,谁能揽下这个轻则吃力不讨好,重则全家人都要掉脑袋的活!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殿中的议论声逐渐变弱,皇帝的表情随之越来越难看,邱韦才镇静地掸了掸袖子,从众人当中起身。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邱韦的目光首先扫过立于晋帝下首,不动声色旁观这场闹剧的梁承骁,心下冷笑了一声,随后拢袖躬身,对皇帝道:“南郡乱民亵渎皇威,藐视国法,为祸一方,倘若听任长久下去,必成大患。”
“臣请陛下降旨讨伐反贼,擒获贼首,以稳固我大晋之社稷!”
“……”
纪廷原本站在梁承骁身后,听闻此言,只觉得他虽然口称“讨伐反贼”,实则见不得光的算盘都要打到人脸上来了,忍不住往前一步,按上了腰间的佩刀,低声道:“殿下。”
梁承骁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回去。”
纪廷:“可是——”
梁承骁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主子的命令在前,纪廷就算再心有不甘,也只得咬牙咽下去,沉默不说话了。
不管邱韦说这话是什么居心,至少明面上足够冠冕堂皇。
群臣自然是乐得有人在前头顶着,余光见皇帝虽然阴沉着一张脸,但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心底都有了计较。
于是寂静的宫室里,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臣附议!平反之事宜早不宜迟。”
须臾之间,殿中应和的人越来越多,相互交换眼神之后,同时伏地高呼道:“臣请陛下降旨讨伐反贼!”
—
围场事变后,梁承骁足有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夜晚,山阴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地几颗水珠,随后雨势转大,如倾盆泼洒,将窗外树木的枝叶打得左摇右晃。
书棋担心雨水被风吹进室内,进来察看了好几次,都见他们公子坐在窗边,指腹按着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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