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郢无故被人做了渡河的筏子,在翰林院一列中气得胡子一翘一翘。他本就秉性刚正,最见不得这些藏污纳垢的阴私事,当即怒道:“年事已高个屁,你别当老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他那些分散在御史台里的学生也纷纷抬头,对提议的人怒目相视。
崔郢一向就是这六亲不认的脾气,晋帝早习惯了,在他引经据典开骂之前先打断了,然后问那官员:“那你觉得请谁合适?”
见皇帝没有责怪的意思,官员顿时面露喜色,心里底气也足了,朗声道:“依臣之见,魏王殿下材优干济,卓乎不群,有成大事之才,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选。”
到了这份上,其他人都看出端倪,心道又是太子和魏王的斗法。
下一秒,果然有太子党的官员出列,急得面红脖子粗,吵吵嚷嚷地大喊陛下三思。
说话的人一多难免七嘴八舌,晋帝叫他们闹得心烦,挥手示意安静,又看向右下首着靛青官服,阖着眼一言不发的老者,道:“他们说的,邱卿怎么看?”
听到皇帝发话,其他人只好闭上嘴,把目光投向文臣最前头站着的白发老者。
此人正是荣贵妃之父,先后历经两朝的老臣邱韦邱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尽管岁数已近古稀,瞧上去仍然精瘦矍铄,甚至状态比龙椅上的晋帝好上不少。
被皇帝点了名,邱韦恭顺出列,掩去眼底掠过的精光,拱手道:“会试三年才举办一次,非同儿戏,陛下还是周全些为好。”
“……”
晋帝听了,没有立刻答复。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将底下朝臣或紧张、或忧虑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最后落在左下首垂着头,神色隐忍不满的太子身上,哼笑一声,心道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一转念又想到此前常贵来报,太子这些天新纳一名娈宠,正是新鲜热乎的时候,不仅一掷千金为其寻了外地的名厨过来,还日日在那温柔乡里作乐,连政务都懒怠了,一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荒唐样。
如果放在别处,做父亲的少不了生气敲打儿子一番,但晋帝又不一样,他巴不得太子玩物丧志,骄奢淫逸,方便操控。
想起在北境手握重兵的孟氏,他的眼里闪过忌惮,心底盘算片刻,和颜悦色道:“阁老说的不错,崔卿这些年为朝事夙兴夜寐,操劳甚多,有个人分担也是好的。”
崔郢冷哼一声,不接茬了。
说完又看向魏王:“魏王年纪不小了,是该当一番大事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魏王上朝前得过邱韦提点,屏息凝神站在外祖后头,生怕出了差错,直到皇帝金口玉言把事敲定下来,才脸上一喜,暗自得意地瞧了眼另一侧的太子,上前应承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
—
散朝之后,梁承骁没有立刻离宫,而是屏退左右,在前廷走了走。
待行至一处无人的宫廊时,一个相貌端正的小太监抱着拂尘,从拐角绕出来,见到他低声喊:“殿下。”
梁承骁免了他的礼,问:“最近宫内有无异常?”
这小内侍正是御前大太监安公公的徒弟,名唤来喜,平日跟着师傅鞍前马后地伺候皇帝,前朝后宫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是太子放在宫里的暗桩之一。
来喜机警地扫视一圈周围,见四下无人后,才恭敬道:“其他倒是没有。陛下每日下了朝之后,就是宣召那些道士,修习做法,服用丹药,偶尔才去后宫转转。”
“两日前常公公来见陛下,汇报东宫的事,奴才借倒茶悄悄进去听了一回,听他说您……偏幸娈宠,行事十分荒唐。”
说到后半句时,饶是他心底也有些不忿,顿了顿,暗自抬头去瞧太子爷的表情,却看梁承骁神色镇定,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皇帝什么反应?”
来喜回想了下:“陛下好像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现,叫人赏赐了常公公,就把他遣回东宫了。”
正好说到了这里,他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殿下,您既然知道常公公是……为何不寻个由头将人处置了,何必留着他多生事端。”
“生事端?”梁承骁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讽笑,“孤还愁他不向皇帝汇报呢。”
来喜愣了愣,赶紧低下头:“是奴才蠢笨,不懂殿下深意。”
他此番溜出来,是凑了皇帝身边换值的空当,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要回去复命,将宫中情况拣着紧要的禀报了之后,便等着太子的指示。
宫里的事,梁承骁大致有数。这些年他刻意藏拙,为的就是降低皇帝的警惕,另一面将内宫中的人逐步置换成自己的心腹——谁也没规定只能螳螂捕蝉,不许黄雀在后。
想起早朝上发生的事,梁承骁忖度了片刻,吩咐来喜:“如果邱韦单独进宫面圣,立刻派人传信给孤。”
来喜连忙应了是。
梁承骁嗯了一声,正打算离开时,步子忽然顿了下,偏头问:“景恒宫怎么样了。”
景恒宫是历朝皇后的居所,如今正住着太子的生母孟氏。
太子和皇后不算亲近,也不像魏王时常进宫请安,但每次问及宫里事,总会关心一句皇后娘娘的情况。
来喜知道他还是挂心孟皇后的身体的,忙说:“奴才派人盯着呢,娘娘其他都好,就是常犯老毛病,这么多帖药下去也不见好转。”
停了下,又小心翼翼道:“于太医给开的方子,奴才都按您的吩咐另找大夫瞧了,都说是没问题的。您说这……”
不用他多言,暗部早就通过各种手段验证过,皇后服用的药物没有任何不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孟氏一直久病不愈。
闻言,梁承骁拧起眉,原本想说过几天他亲自去看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如今在翠玉轩的人。
纪闻说过,谢南枝无论对医还是对毒,都有不小的造诣。
他能一眼认出阿红花,没准也能看出孟氏病情的不对。
于是他沉吟了一瞬,道:“把药方誊抄一遍,找机会交给影卫,孤另有安排。”
—
书棋从外面回来,就看院门口围着几个清秀宫女,明面上做着自己的活,余光却有意无意往院子里瞟,偶尔相互私语,面颊羞得绯红。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书棋皱起眉头,本打算出声敲打她们两句,但有眼尖的宫女远远看见他,慌忙福了福身,雀鸟似的四散跑了。
如今的翠玉轩和谢南枝刚来的时候可谓大相径庭。
宫里的人惯会踩高捧低。起初这里还冷冷清清,但梁承骁来过了几次夜之后,詹事府的态度立刻变了个样。不仅主动上门,殷切地将院里的陈设更换了个遍,连装点的花瓶都换成了府库珍藏的名品,瞧着一派清贵雅致。
前日管事还想多送些伺候的人过来,只是谢南枝以人多嘈杂为由,委婉推脱了。
书棋有火发不出来,只好憋闷着气进门,见谢南枝在院子里摆弄药材,眉目淡然矜贵,半点不在意院外动静的模样,颇为不忿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公子,您就是心太好了,瞧瞧给这些下人都惯成什么样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谢南枝接过他带回的书本,散漫翻了翻,不以为意:“不过是开了个药方,叫她们平时做活好受些,又不是什么大事。”
东宫的生活实在憋闷,他被困于这方院子,无事可做,只好借书打发时间。
书棋一瞪眼:“话怎么能这么说……”
虽然他之前没侍奉过别的主子,但从别的小厮口中也能知道,这些有身份的贵人一个比一个的难伺候,刻薄挑剔还是小事,甚至有人以虐打折磨仆从为乐。
哪有人跟他们公子似的菩萨心肠,前日看布膳的宫女因冻疮疼痛难忍,手抖洒了汤食,不仅没有不虞,反倒详细问了她情况,又给开了一副实用的方子,叫她配了药敷着。
谢南枝顿了下,才道:“冻疮容易复发,一到暖和天气就痛痒难忍。以她们的积蓄,很难去医馆看,即使看了也用不起那儿的药材。现下有了这方子,寻个赤脚大夫也能配到,总不用硬捱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