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知道了即将举行的会试不过是一场弄虚作假的作秀,他仍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奈。
好在那真正有才学的年轻人不在今年的举子之列,魏王知道以后至少不会为难他。
他徒劳地安慰自己。
这大概是目前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翰林院出门不远就是宫门,这个时间点下值的人不多,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低调,但只瞥了一眼,公良轲就认出这是东宫的车驾。
原因无他,上京之内能劳动正四品太子右卫驾车的人,也只有那一位了。
既然碰上了面,总不能视而不见。
公良轲在心底叹了口气,礼数周全地上前,喊了声“纪大人”。
纪闻先前厚着脸皮去崔郢府上拜访过几次,都是公良轲代为接待的,对他印象还不错——至少比崔郢那个倔老头好上太多,于是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是才下值吗,怎么这么晚?”
公良轲不方便同他多说,简单应了声。他下意识以为车里坐着的是梁承骁,正想问太子安,忽然见车厢中一只手掀起帘布,不期然与他撞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均是一愣。
公良轲先是一惊,没想到太子的车驾上还有旁人,随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盯着人看很失礼,仓促移开了目光。
谢南枝倒是很镇定,他只是觉得车外的声音耳熟,才想起来看一看的,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片刻,问纪闻:“这是?”
纪闻没想到他会对公良轲感兴趣,赶忙同他介绍:“这是翰林院侍读公良大人,也是崔老的学生。”尔后又对公良轲道:“大人可能没见过,这是我们府上的谢公子。”
他没有细说车中人的身份,但从他的态度来看,公良轲猜测对方可能是某个品级不低的东宫官,或者太子招揽的幕僚,于是礼节性地向他颔首致意。
两人本就没什么可交谈的,随意客套几句后,马车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宫门。
公良轲留在原地,回想着刚才的景象,心底忽然冒出一丝古怪的熟悉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神秘的“谢公子”——可是他明明对那张脸分毫印象都没有。
苦思冥想半天也没有结果,他最后只能归结于最近太累出现幻觉,怀着残余的一点疑窦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的情绪真的有种不管他人死活的稳定(玫瑰)
第26章 贡茶
那天从宫里回来以后,梁承骁就像从府中消失了一样,几日不见人影。大约是景恒宫的事拔萝卜带出泥,后续还有不少人物需要他清算。
谢南枝没怎么在意他的行踪,他最近关心的另有旁事。
一件叫他心存疑惑的事。
这日晨间还有阳光,到了午后天气转阴,乌云沉沉地覆在天幕上,拂面的风带着雨水将至的凉意。
谢南枝坐在窗边看书,许久才翻动一页纸张,屋外的梅树已经过了花期的尾巴,偶尔在窗台落下一片花瓣,散着幽幽的香。
阿九近些天被他督促着习字,一天要写够五张纸。
安静坐下来认字这件事对一个从小放养长大的乞儿来说还是太难了,连涂了几张鬼画符之后,少年终于泄了气,在桌案旁抓着笔苦思冥想。
室内一片静谧,窗外忽然传来“扑通”一记沉闷的响。
阿九惊了一跳,下意识站起,警惕地瞧向外头。
谢南枝漫不经心侧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一树簌簌摇落的腊梅,和枝头端坐的通身雪白,顶一对黄蓝鸳鸯眼的狸奴。
只是打了个照面,他就认出这是他曾经从屋顶抱下的那只猫儿。一个月不见踪影,原来还在东宫的某处窝着。
“无事。”他对阿九说,“来了一只捣蛋的猫儿。”
像是不满被冠上顽皮捣蛋之名,梅枝晃动过后,狸奴轻巧跳到了窗台上,耀武扬威地举着毛绒大尾巴,在谢南枝的书册上留下两个灰扑扑的爪印,慢腾腾坐下了。
纸页被它的尾巴扫得哗哗作响,还带倒几本薄册,落得满地都是,阿九赶紧将它驱走,又把地上的书册一本一本捡起,交还给谢南枝。
狸奴见没有热闹可凑,不高兴地跑了。
谢南枝接过他递来的书册,说:“谢谢。”
过了片刻,见他还站在原地,有些腼腆的模样,挑了下眉梢。
阿九犹豫了一下,打手势问:您在看什么?
“这个吗?”谢南枝扬了扬书封,“闲书而已,打发时间的。”
阿九虽然看不懂具体的内容,但封皮上的一个“越”字,昨日谢南枝才手把手教他写过。
像是瞧出他的疑惑,谢南枝翻过一页,道:“这是某个行游四方的侠客写的小志,说的是南越的风俗人情。写得简明有趣,等你再多认些字,就能看明白了。”
阿九听得懵懵懂懂,但谢南枝说的一定不会有错,便用力地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习字的。
……
书棋从府外采买回来,匆匆踏进院子,进门就见谢南枝在窗边看书。
不久之前,谢南枝莫名其妙开始对楚水对岸的越地感兴趣,让他寻几本关于南越的杂记野史回来。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要这些有什么用,书棋还是一头雾水地照做了。
但现下紧要的不是这个,他放下从外头捎带回的书册,愁眉不展地对谢南枝道:“公子,事情不好了。”
谢南枝喝一口茶,平静问:“怎么了?”
书棋瞥见他今日煮的似乎不是平时用的茶饼,色泽和香气都更浓郁一些,可没心思去细想,苦着脸,将刚才在街上遇到的事一股脑同他说了。
本来他从书斋出来,就绕路去了另一条街上卖开口笑的糕点铺子,却不成想,经过松泉楼时被人拦了下来。
那日谢南枝在松泉楼作的文章早在上京的文人中传阅遍了,人人皆道今年会试怕是要出个寒门状元。书棋有段时日没出过东宫,上街听了一嘴旁人的议论,本以为说的是别人,结果越听越不对,意识到众人找的那位无名举子正是谢南枝后,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他们公子打发时间随手写的东西,竟然闹出了这样大的事端。
这下他连买糕点的心思都没了,正想赶紧回来同谢南枝汇报,结果歪打误撞,在松泉楼门口碰上了在此守株待兔已久的张家书童。
要说那云中张氏的公子,也是费尽了心思。
上次的文会结束后,张公子实在气不过,想去教训一顿那个信誓旦旦说自己的文章无人能及,害他丢了大脸的穷书生,结果到了客栈却发现人去楼空——对方早听见风声,害怕他上门找麻烦,提前卷铺盖跑了。
张公子为此又大发一番雷霆,如果不是张夫人劝阻,险些将家里的书房都砸了。
好在事情不是全无转机。魏王很快派人传了信来,说那文会的魁首并不在今年的考生之列,大约只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心。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张公子在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愤恨不已。
如果不是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横插一脚,他何至于担惊受怕这么久!
他这段时间情绪喜怒无常,书童都不敢轻易靠近他,眼看着自家少爷的心情又有阴转暴雨的趋势,更是畏惧地往角落里缩。
没想到张公子神色阴晴不定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把目光转向他:“你躲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书童心里暗暗叫苦,但不敢违抗他的决定,只得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情不愿走上前。
张公子打量了他半晌,忽然生出一个绝佳的念头,问:“你还记得文会上出风头那人长什么样,对吧。”
闻言,书童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那对主仆的姿容都十分出众,他当时多瞧了好几眼,记得清楚。
“好。”张公子冷笑说,“那你就去街上守着,把此人找出来。”
顿了下,又不怀好意道:“不过是个连姓名都不敢留,上不了台面的鼠辈。本公子就纡尊降贵给他一个荣幸,叫他替本公子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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