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多看,压下这个念头,赶快把门合上了。
……
研墨也是一件有讲究的事,墨条须与砚台垂直平正,均匀打转,才能使墨浓淡适宜,太急则墨粗而生沫,色亦无光,太缓则浪费时间,且墨浮。
谢南枝耐性好,做什么都有种清隽端正的风度。梁承骁阅了几本奏折,总是不自觉让他皓白的腕子吸引去目光,顿了顿,状似无意道:“听说你前两日教训了常贵?”
谢南枝研磨的动作一停,过了一息,又神色如常地继续了。
“是。”他说,“殿下要惩治我吗?”
没想到梁承骁反问他:“孤为何要惩治你?”
“这翠玉轩里,你是主子,教训个欺主的下人,有什么可惩治的。”
谢南枝听了,有些意外他的态度。
虽然他也猜到常贵估计不是梁承骁的人,但摆在府内总管的位置,想来是有点用处的,因此也做好了被敲打的准备,却不成想,对方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我以为出于名声考虑,您至少会在外人面前训斥我一番。”谢南枝说。
梁承骁抬眼看他:“为什么?”
谢南枝想了想,客观道:“不然明天以后,东宫就会传出流言,说我骄横跋扈,才来府上不久就仗着您的宠爱,恣意妄为、欺压下人了。”
“……”梁承骁听笑了,搁下笔评价,“你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还挺好?”
谢南枝不觉得这是句贬低之词,接受度良好地应了:“谬赞。”
这批奏折里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梁承骁的处理速度很快,拣着重点一目十行地扫完,需要批示的简要回复,不需要的则签个龙飞凤舞的阅,示意已读。
为避嫌,谢南枝从始到终都没有往桌面细看,研完墨就自觉退了回去,想重新去另一边翻医书。
只是才放下墨条,梁承骁就似有所觉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孤早就想问你。你身上是什么气味,平日里熏的香?”
谢南枝畏寒,初春的天,室内仍点着金丝炭,混在其间的香料气息也在缓慢挥发。
往日梁承骁并不喜欢这个气味,因此从来不用,今天有谢南枝在旁边,那些恼人的气息好像都叫他身上的冷香盖去了,连日来因头痛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几分。
谢南枝怔了一瞬,下意识自己闻了闻,没有感觉到任何味道。
“我平时不熏香。”他不确定答,“可能是金莲枝的味道?最近服的药里有这一味。”
金莲枝又称木天蓼,是用于调理体寒的常见药材,也是今天引了那狸奴来调皮捣蛋的罪魁祸首。
梁承骁很是无语:“孤又不是猫。”
谢南枝自己毫无所觉,但每次他靠近,或者无意敛起衣袖的时候,那段极淡的香气就会悄然而至,像腊月里覆雪的梅。
“那可能就是下午在梅树上沾的吧。”谢南枝说。
梁承骁看上去并不相信,但他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
原本看奏本就疲累,旁边有个能舒缓头痛,还称得上赏心悦目的摆件,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你不是要看书么。”他换了本奏疏翻开,散漫道,“椅子搬来这里看。”
—
谢南枝任劳任怨,给太子爷当了一下午的人体香炉,直到晚间的时候,持书册的胳膊都举得酸痛了,打从心底叹息在东宫讨生活不容易。但碍于寄人篱下,不好多言,只好在晚膳时郁闷地连用三块豌豆糕,聊作心理安慰。
原本在旁边汇报琐事的纪闻眼睛都盯直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端庄又迅速地把一盘糕点塞进胃里,还做到每一口细嚼慢咽的,直到梁承骁屈指敲桌面,才把他飞了的神思喊回来。
“看哪呢?”梁承骁问。
说这话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纪闻跟他这么久,哪看不出他不虞的情绪。反应过来之后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地上,再不敢乱瞟了。
梁承骁睨了他一眼,说:“继续。”
纪闻于是老老实实道:“医师配好了阿红花的解药,叮嘱您下次犯头痛的时候就用上。只是此药并非根治之法,只能短暂压制毒性。”
说着,又给谢南枝使了个眼色,含蓄劝道:“而且,谢公子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物用着也会对身体有害。”
王御厨做糕点的手艺已经很不错,但比起过往不知道在哪儿吃过的点心,总觉得差点意思。
几块豌豆糕还是不够抚平创伤,谢南枝瞧上去恹恹的,没什么兴致,只在听到自己的时候抬了一下眼,敷衍地应和:“是。您要想不再犯,以后还是少接触阿红花吧。”
梁承骁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淡道:“哦,是吗。”
谢南枝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桌上,嗯嗯搪塞完又去拿下一盘糕点,只是筷子尖还没碰到,那玉碟就像长了腿似的,忽然嗖地一下跑远了——他抬起头,才看到另一端按住盘子的梁承骁。
对方一边听着纪闻汇报其他事,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干了怎样一桩恶行。
谢南枝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委婉道:“殿下。”
“嗯。”梁承骁转着茶盏,神色散漫地应。
谢南枝提醒他:“手。”
梁承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才了然:“哦,按到了是吧。”
然后下一秒,在谢南枝隐含期盼的目光中,当着他的面把糕点拿走了。
拿走了。
谢南枝:“…………”
纪闻目睹全程,憋笑憋得差点把自己呛着。
不过他还知道做人不能太缺德,咳嗽了一声,体贴道:“殿下,要吩咐厨房再去做些来吗?”
梁承骁没答话,谢南枝喝了口茶平复完心情,说:“不用了。”
点心没吃到,正事总不能不谈。
他宽慰了自己,又认真地看向梁承骁:“殿下,您好像许诺过我,如果能找到解药,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闻言,梁承骁略微一顿,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收了起来。
他打量谢南枝一会儿,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复杂,道:“什么事。”
谢南枝思索片刻,出乎意料地没有索要任何钱财或者物品,提出的要求也和预想的阴谋诡计沾不上边。
“我想找一个人。”他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嗓子大概受过伤,不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失忆后的小谢跟原来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是白切黑
原来也喜欢糕点,但是因为身体不好被大哥管得死死的
第15章 按摩
几日后的早朝上,果然有人提起春闱之事。
空阔的金銮殿内,晋帝体态虚浮,两侧颊肉松垮地垂落,撑着头萎靡地坐于上首,听到奏请,不耐烦道:“叫翰林院和礼部去办,往年怎样就怎样,这点事还要朕吩咐。”
皇帝早过了年轻励精图治的时候,这些年沉溺于求仙问药,体质渐衰,对朝中诸事也散漫了很多。
上书的官员见他这副样子,无措地瞄了眼左右首分别站着的太子和邱阁老,看两人俱是没什么反应,于是识趣地闭上嘴,退回行列里去了。
御前太监看朝中无人再启奏,正要捏起嗓子喊退朝,忽然看后头一位邱党的官员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晋帝:“说。”
官员先瞧了一眼前面的邱韦,见他默许,才大着胆子说:“按照惯例,往年的会试皆是崔大人主持,如今崔大人年事已高,承担繁杂的事务怕是不易。”
“陛下如果体恤崔大人,不如请他人从旁协助,也为朝堂锻炼能人。”
听闻这话,众臣短暂地噪动了一阵,私下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能站到这金銮殿上的人,肚子里弯绕都不少,谁人不知主持科举可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差——能轻轻松松博个名声,在圣上面前露脸不说。每年会试都有些暗地里的门道,光是捞油水就养得肠肥脑满的也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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