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大臣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公主成不了可敦,在乌桓的位置就会尴尬,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何叫我们帮乌桓抵抗突厥?”
“就是,这哪成啊……”
陆屏想了想,道:“朕再写封信给昭城和阿乔勒,问详细些,确保昭城没有任何委屈和苦衷。如果她当真愿意在乌桓待下去,朕也不会强求她回来。”
说完,他的目光停在百官行列前排靠左的位置上。
严仞身材高大,比周围的人都高出许多。别人有的大腹便便,有的普普通通,只有他将公服穿出了不一样的气质,俊朗挺拔,最是好看。
“众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么?”陆屏看着严仞道。
严仞会意,出列高抬象笏:“臣严仞有事启奏。”
最近严仞忙了起来,晚上进宫的次数少了,昨夜夜深时忽然回到千秋殿,对陆屏说有一件大事,明日上朝时跟他说。陆屏怨他话只说一半,害得人睡不安稳,严仞还笑着说如果全部说了,陆屏会气得睡不着觉。
“什么事?”
“陛下先前命臣主理正志九年秋北疆粮草案,近日连夜审查,终于揪出幕后主谋。”严仞道,“此人身居高位,滥用职权谋私,指使尚书省仓部司在调出的粮草中掺杂陈米霉草,扣下一半上好的粮米运往西境兜售给吐蕃人,中饱私囊。”
“竟有此事!”陆屏震惊,怒道,“是谁?!”
朝堂上鸦默雀静,人人都僵着身体。
严仞朗声道:“户部尚书,伍庭。”
声音如惊雷一样炸在大殿中。
“严仞,你血口喷人!”伍庭在人群里暴怒而起,指着严仞面红耳赤地大骂。
严仞恍若未闻,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册子:“详细证据已经罗列出来,人证物证都在,请陛下过目。”
所有人都抬头,紧紧盯着那本册子被交到太监手里,又移奉给陆屏。所有人都盯着陆屏一页一页地翻看,大气也不敢出。
“伍庭,你出来。”看完,陆屏合上册子。
伍庭擦掉脑门上的汗水,走到前面站着。
下一刻,陆屏直接将册子扔向伍庭,书页哗啦啦撞到他官帽的长翅,摔在地上。
伍庭来不及扶正自己的官帽,俯首趴在地上急促地翻看,接着崩溃大喊:“陛下,臣冤枉啊!这是有人要陷害臣!”
“你还狡辩。”陆屏冷笑,“你有什么冤要诉,等去了诏狱再好好讲吧。来人,把伍庭送去诏狱,其他四品以下的涉事一干人等,全部送往刑部大牢。”
伍庭跪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大殿百官有人埋头不语,只剩下接近一半稀稀拉拉的人跪下大喊“陛下英明”,包括严仞。
最后,梁瀚松才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老臣当初就觉得这事调查得不够彻底,多亏了严将军,才不得已遗漏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严仞报以客气的微笑。
接着,身后那些原本还未跪下的所有大臣,全都一齐跪下喊道:“陛下英明。”
陆屏知道,伍庭这样做不仅是想从中获利,而且是在针对严家。
因为严家是世家,伍庭是士党,士党针对世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当初陆执带领士党针对陆景一样。
陆景的忌日要到了。
每到冬天,陆屏总会无意想起陆景,开始算着这是陆景去世的第三个冬天。
今年以来,中书门下的大臣和内侍省的几个老太监不再怎么干涉陆屏的出行,陆屏找了个得空的午后,出宫去找严仞,一同出城上五龙山祭拜陆景。
宫中其实也有供奉陆景的庙位,陆屏隔三差五就去上香,但亲自去五龙山看他还是第二次。
严仞惊讶于陆屏竟然只带了达生和八个禁军,便问:“陛下去祭拜仁亲王,叫上我护送么?”
陆屏踌躇片刻才回答:“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去,就想到了你。”
严仞于是多派了十来个镇北兵跟在马车后面,自己则骑着马在前头开路。
到了五龙山帝陵,看守陆景陵墓的太监见了陆屏,猝不及防地慌忙跪下参拜:“拜见陛下!”起身后又道,“陛下肯定是先拜过先帝,才过来祭拜仁亲王的吧?”
“……嗯。”陆屏含糊道。
他让禁卫和镇北兵在不远处候着,自己带着严仞和达生走到陆景的墓碑前面。达生为他们点燃祭香,陆屏弯腰拜了三拜,道:“哥。”
他今天披了一件旧斗篷,是当年见最后一面时,陆景亲自为他系上的那件。
“嫂子过得很好,大概除了有点想你,没其他不顺心的。”他想了想,又道,“懿文又长高了,会写字了,还会背三字经。她……长得有些像你。”
前面还说得好好的,最后一句变了尾调,陆屏怕自己又掉眼泪,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身边的严仞补了一句:“陛下如今也过得很好,除了有点想您。”
陆屏弯起嘴角,对着墓碑笑。
两个人站了许久,陆屏默默在心里对陆景说了一席话后,才转身,叹气道:“好歹来一趟,要不还是去拜拜先帝吧。”
不然传出去不好听,毕竟也是亲爹。
“好。”严仞点头。
他们又绕道去不远处隔壁的端帝陵寝祭拜一番,很快就下山。
走在山路的台阶上,陆屏道:“诏狱审理伍庭的事情,你去办可以么?我猜你也想亲自审,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严仞从善如流:“谢陛下。”
陆屏拢好身上的斗篷,抬头望天:“要是能揪出更大的人物就好了。”
“还有更大的人物?”严仞道。
陆屏笑了笑:“最好是我杞人忧天。”
再往下的山路好走,严仞还是不太放心,一只手伸到陆屏后背的斗篷外,虚虚护着他,边道:“这冬天一过,陛下的生辰又要到了。明年的生辰,陛下想要什么礼物?”
生辰礼?
陆屏想起之前严仞送过的,不禁问:“你不会是还想送给我那些一箱一箱的东西吧?”
严仞哈哈大笑:“如今又不是在苍篴院,陛下不缺那些东西了。”
也对。陆屏道:“那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缺少的。”
他不由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就回答过严仞。
东海的珍珠珊瑚,西域的香料葡萄,南国的象牙玛瑙,宫里都有,也都不是陆屏喜欢的。
台阶快走到尽头了,陆屏还没想出来,严仞便道:“这可难办了,原本想着你若是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啊?
陆屏脑袋一热,道:“那我要天上的星星。”
说完,陆屏立刻后悔了。也不知为何,他竟从这番对话中嗅到了莫名生出的几分暧昧。
谁家君臣之间会要星星要月亮的啊!怎么如此怪异!
想着,他不由加快脚步,与后面的人拉开距离。
但他却听到后头严仞的声音:“好啊。”
他不由脚步一顿。
严仞的声音顷刻间又近了:“等我给你摘下来。”
陆屏狐疑地看着高高的天空,此时正值日落西山,天幕将铺。他问:“真的能摘?”
严仞悠悠道:“能,我无所不能,什么事情办不到?你就等着收星星吧。”
陆屏:“……”
他倒要看看,严仞能耍什么花招。
◇ 第64章 64 将军躲着朕
伍庭下了诏狱,陆屏专程去看过他一次,起初是听他喊冤,而后又是听他哀求轻判自己。陆屏知道自己怀柔感化已然没有用,只好交给严仞审理,此后再没去过诏狱。
深冬来临,诏狱的地砖更加寒冷,伍庭被赤脚架在木架上,身上还是单薄的囚衣,头发凌乱,脸色灰败。
严仞对他道:“这么多年了,你每年都在储备仓里偷偷运粮去西境倒卖,要不是我去查,还能继续瞒下去。上头真的没人包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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