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将士和士兵都略有迟疑,不确定地看向傅轶。
山林里远远传来鸦鸣。
傅轶仰头,见天幕中没有星月,而是被云层笼罩的灰黄。他想了想,目光依旧紧盯许岩,嘴上道:“天色已晚且可能会下雨,朔方军听令,到前方驿站休息一晚,明日带重犯启程回京。”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会在周围布重兵把守,许大人可别耍什么花招。”
闻言,许岩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放下车帘。
朔方军停在驿站歇息。
傅轶带的兵不多,勉强能够住得下,驿站老板准备了热菜端到各个房里,而许岩的房间则里里外外包围了三层士兵,尤其像个铁桶。
傅轶心情莫名烦躁,他漫无目的地踱步,最后索性来到许岩房门口,一手推开。
房里坐着许岩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过。傅轶走过去:“许大人怎么不多吃点?明日还要赶路呢。”
许岩瞟了饭菜一眼:“太油了,吃不下。”
闻言,傅轶讥笑道:“许大人犯的是杀头的谋逆之罪,如今吃一顿少一顿,还讲究这么多,难道是喜欢诏狱里淡出鸟的粥?”
许岩微微蹙眉。
他对身边的女子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女子立即摇头,欲言又止,一边谨慎地看向傅轶。
许岩道:“无妨,我与傅统领是故交,说几句话而已。”
女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傅轶一掀衣摆,坐在方才女子坐过的椅子上,开口便问:“她是谁?”
“我的下属,叫罗衣。”
“仅此而已?”
“不然,傅统领以为是什么关系呢?”许岩抬眼看傅轶。
傅轶冷笑,状似不在意地道:“能跟你一起亡命天涯的,自然是不同寻常的关系了。”
他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去看许岩。
“傅轶。”
他又听到许岩轻轻唤自己。
“自从上次之后,我们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了。”许岩道。
傅轶心口堵得慌,面上只勾起嘴角,反问:“你说的是哪次?”
许岩顿了顿,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次。”
他们都心知肚明,许岩说的是两年前那个隆冬、陆执准备发起宫变的那夜。
房间里陷入沉寂,傅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像梦一样的夜晚。
那夜,皇城里传出严岑战死的消息,傅轶和何新柏前去看望唐若初,出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本该去朔方营当差,却有下人来告知他,说许岩在永兴坊的酒楼等他。
那是许岩第一次主动约他。
以往,许岩对世家中人从来不会正眼看待,就连傅轶也不例外,只是在他穷追不舍雷打不动地一次次在他眼前晃悠之下,许岩终于渐渐同他说上了几句话。
他去永兴坊见许岩,同他喝酒。
许岩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算下来,竟然比以往所有时间和他说的话加起来都要多。他不停地给他倒酒,最后傅轶喝醉了。
傅轶的视线是模糊的,脑子却是清醒的。
他记得酒杯被他打翻在毯子上,许岩眼角的泪痣变得更加殷红,看他的神情带着若有若无的迷离。他将人困在角落里,抵在橱柜前,疯狂肆虐吻咬着对方的被温酒浸润过的嘴唇。
意料之外的,许岩没有反抗。
怀里的人骨子里是冷的,但抱着却是暖的。许岩还勾着傅轶的脖子轻轻喘气,将呼吸轻拂在他的脸颊上,蜷着自己衣领上的手,说不清楚是推拒还是迎合。
傅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许岩是喜欢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傅轶欣喜到近乎疯狂。
烈酒不仅仅灼热了喉咙和胸膛,连带着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他把许岩揉进自己怀里,更加肆意地掠夺他的唇、下颌、喉结和锁骨。
后来,他醉得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辰,他又被小厮推醒,发现自己衣着完整地躺着大床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小厮匆匆忙忙地告诉他,刑部侍郎李闻邺就在房间外面,正急着找他。
许岩不见了,也许是走了,傅轶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他带着朔方军打破宫门,直闯皇宫,见到陆执的禁军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或许被利用了。
如果他喝醉直到天亮才醒,如果没人能找到永兴坊来,就没人能调得动那夜当值的朔方军,陆执就万无一失了。
他并没有气势汹汹地去找许岩算账,他再也不想见到许岩这个人。无论大理寺查出来的谋逆名单有没有许岩,他都不想管了。
启安城那么大,要和一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其实很简单,更何况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
直到这次。
说不清是恨还是怒,傅轶站起来垂眼俯视许岩:“你是不是真的在替陆执做事?”
许岩漫不经心道:“严仞查到的不就是这个么?”
傅轶冷哼,不可思议道:“你是文官,对陆执来说没有作用,他为何要重用你?”
“傅轶,你就不要掩耳盗铃了。”许岩仰头与他对上视线,虽然姿势低微,眼里却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不管是我为官之后,还是在国子监的时候,陆执都对我势在必得,后来在永兴坊,我把你灌醉不让你回朔方营。都这么明显了,严仞查出来是什么样的,事实就是什么样的。”
窗外吹过一阵风,油灯上的微光摇曳起来。
傅轶双手撑着桌沿,俯身反过来嘲讽他:“所以你也没想到李闻邺能找到我,我能进宫杀了陆执吧?是不是挺后悔的,后悔自己走得早了?”
摇曳不定的灯影下,许岩的脸忽暗忽明,如同他的人一样捉摸不透。他顿了顿,道:“是。成王败寇,我认了。”
傅轶一把掀翻旁边的茶杯:“陆执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舍得为他卖命!”
茶杯是木制的,在地上哐哐滚了两圈,热水洒在地板上。
许岩回答:“他承诺登基之后,会让我做很高的官。”
“就因为这个?”
“是。”
傅轶怒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轻易为他做事。我当初……”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我当初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点也不领情,把我当成狗儿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唯一一次回应我,还是为了陆执、为了自己的事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傅轶觉得自己真的可笑。
然而许岩却并没有笑,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摇着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一股悲凉和得意混杂的莫名情绪涌上傅轶心头。
他点头:“是啊,现在风水轮流转,许大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成为丧家之犬,会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吧?”
许岩平静道:“是没想到。”
如今地位颠倒,傅轶是高高在上的朔方军统领,而许岩则是一昔覆败的阶下囚。无论如何,他都翻不了身了。
傅轶心中冷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像你这么狡猾的人,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许岩接道:“是啊。傅统领能否念在旧情一场的份上,让他们别看得那么严?”
“什么旧情?酒醒过后,我都忘了。”傅轶挑眉。
许岩不说话了。
“你还是等着明早进宫见陛下吧。”傅轶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出了房门,他才看到驿站的屋檐滴着断断续续的水珠,林子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原来是下雨了。
这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山林的夜晚比城中还要冷几分,傅轶怀着心事检查周围的守备,确保无误后才回到许岩房间的楼下。
他将许岩周围守备的士兵都遣散,只留自己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抬头看二楼的楼梯,望着许岩的房门发呆。
许岩会逃跑吗?
他那么羸弱,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跑,但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女子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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