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拒绝登基的事传遍了整个启安城。
不说是京中大臣,就连坊间百姓,都在暗地里笑话这个皇子。
皇帝驾崩,吴王、燕王、六皇子联合起兵谋反,太子被叛军杀害。一夜之间死的死,皇帝的儿子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
本来是个籍籍无名的透明皇子,一朝摇身,成了唯一能即位的储君。
这种天大的好事,这个蠢笨的皇子居然不买账,果真是傻得可以。
陆屏也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嘲他傻,但还是明面上苦苦哀求他,不管在太极殿还是两仪殿,大臣们把唾沫都说干了,他却始终摇头。
就连梁瀚松每日也都要花上一炷香时间在他案前长篇大论。
陆屏不堪其扰,找了个午后从两仪殿偷偷溜出来,去往东宫安仁殿。
安仁殿内只住着傅妤和懿文,暖炉烧得很旺,懿文正在午睡,傅妤便在外堂屏风后的小案上抄佛经。
陆屏在案边跪坐下来,问:“懿文最近睡前还哭么?”
傅妤搁下笔笑道:“没有先前哭得那么厉害了,但还是会喊几声爹爹,无妨,会慢慢好起来的。”
陆屏眼神一黯。
是啊,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傅妤道:“怎么有空过来看懿文?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等会儿我做些果糕,让人带去两仪殿给你。”
陆屏皱眉:“不想去两仪殿,那些人太烦了。”
他没忍住,尾音变了,眼里也模糊起来。
傅妤看到他委屈,不禁心疼:“我知道,最近大臣们都在催促你登基,又临近年关,事务繁忙,你太辛苦了。”
以前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陆屏总会去问陆景有何解决的办法,陆景总会耐心与他分析其中利弊,最后给他一条最稳妥的建议。陆屏做事没有计划,往往随心所欲,他觉得只要有陆景给他出谋划策,一切便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想到这里,陆屏便趴到案上,枕着手臂抬眼看傅妤:“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有没有更好的推脱说辞呢?谁当皇帝不是当呢,那些人怎么就如此喜欢跟我耗着,放过彼此不好么?”
傅妤浅浅一笑,柔声道:“可他们说得对,你是先帝的遗嗣,正经的皇子。无论如何,你都不占理呀。”
陆屏皱眉,提高声量:“那我就这样任由他们摆布吗?到底谁才是皇子谁才是臣民?他们如此咄咄逼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龙椅让他们来坐好了!”
傅妤眉间轻蹙,叹了口气。
“留安。”她唤。
陆屏注视着她。
她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和为人,你必定志不在此。我想,对你来说最幸福的事,大概便是仰之登基,让你做个领闲职的亲王,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说得对。
让陆屏当皇帝,等同于杀了他。
陆屏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傅妤继续道:“从私心来说,我真的跟仰之一样希望你能无忧无虑一辈子,不被世俗所困,不为樊笼所囿。如果可以,抛下整个皇室出走启安又有何妨呢?”
陆屏抬头怔愣地看着傅妤,仿佛心口被击中。
然而,傅妤摇摇头:
“但我们不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
陆屏瞪大眼睛。
傅妤的眼底瞬间蓄满泪水。
“它不会醒,不会回到以前。仰之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先帝的皇子只剩你一个,这也是事实。”
仿佛万籁俱静,寒风吹不过屏风,周遭变得窒息又昏暗,陆屏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断了。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是其他宗室亲王登基称帝,你就真的能得偿所愿么?”
陆屏陷入沉默。
傅妤忍着泪水,声音仍旧温和:“到那时候,人家是正统,你便是亲王或是郡王,未必能求得个好的去处。就算一时可以,但你身上毕竟流着先帝的血,万一哪天新帝开始忌惮你,想对你除而后快呢?”
“眼下那些大臣已经把你当新帝看待,你尚且还不能事事如愿,更何况是你不登基,那将会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时刻,已经可想而知了。”
“所以,为了保护你自己,我终究认为登基是最稳妥的选择。在整个大晟,没有任何一个位置比皇位更安全。”
最后一句话,傅妤加重了语气。
陆屏怔愣地看着她,她眼里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她来不及拿手帕,只用袖子轻轻擦过眼角,对着陆屏微笑。
陆屏不禁低下头,热泪垂落在大腿的袍服上。
因抽泣而颤抖的肩膀被一只轻柔的手掌覆盖。
傅妤和陆景太像了。
陆屏听她说话,仿佛她就是尚且在世的陆景。
或许这也是陆景的希望吧。
从安仁殿出来后,陆屏同达生沿台阶缓缓走下来,午后的太阳还算暖和,但昨夜的新雪刚刚融化,台阶踩起来硬邦邦的。
陆屏听到身后的达生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
陆屏一言不发。
达生便继续道:“奴才从小跟着殿下长大,也知道殿下最讨厌什么。但眼下这个情势,殿下孤身一人,太子妃和小公主也是孤女寡母。若殿下不登基,将来年岁一久,宫里哪还有太子妃和小公主的容身之所?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句话都没人听见。”
陆屏停住脚步。
达生也跟着停下来,又小声道:“况且最近在查吴王余党,也便是有殿下严令,三司才不敢怠慢细细去查,若是其他人登基,指不定怎么敷衍了事。”他顿了顿,“如此,殿下还怎么为太子殿下报仇?”
陆屏仰起头看天上的太阳。
不算刺眼,还可以直视。陆屏发觉以前没细细在东宫看过冬日的太阳,如今一看,倒是纯净圣洁。
大概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陆屏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道:“去两仪殿吧,我去跟梁瀚松说。”
达生问:“说什么?”
陆屏迈下台阶,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
“我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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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山河间阻,音问久疏。尺素不达,满腹悲惶无处发。西北黄沙是战场,关南启京又何惭?两年春秋流光度,一夜人事乱颠覆,红墙绿瓦皆依旧,秋月花灯应尚在,只是人面隔黄泉,茫茫皆不见。思及尝推君,壮士折戟埋骨时,胸中抑郁何处发?
掷书格中,寄予南风,直至西北,望远山安。
留安谨拜。
◇ 第43章 43 朕还不能看闲书了?
大晟迎来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经过礼部商定,新年的年号定为“元象”,先皇的遗谥被追为“端帝”。除此之外,新帝还追封先太子为“仁亲王”,以表尊崇。
听闻新帝未取表字,礼部诚惶诚恐地坚持要让新帝的长辈即太妃娘娘给取个表字,这样才合乎礼法。新帝实在拗不过,只好从善如流,随便取了个“屏之”。
正月十四这天,年轻的皇帝于太极殿正式行冠礼,加元服,宣布成年。皇帝的生辰第一次被搬到台面上来大肆宣扬,广而告之。
国丧未过,这个新年比往常有所不同,启安城内没有终日不绝的管弦丝竹,没有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的灯笼和彩绳,坊间楼阁屋檐上反而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徒添几分苍凉和肃穆。
距离陆屏登基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从苍篴院搬到了千秋殿,这个位于太极宫西边的寝殿。殿内陈设焕然一新,大气又不奢侈,但陆屏每日都是很晚才从两仪殿回来,就连过年也不例外。
主理陆执宫变一案的三司三卿奏报:“陛下,吴王叛军同谋已初步托供筛查出来,主要是在右神策军、左右监门卫、礼部、兵部之中,但是否还有其他涉及此事的漏网之鱼,其中盘根错节,还要再花费时间深入盘查。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
陆屏接过名单仔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级的文武官员,武官居多,文官偏少,自上而下,触目惊心。他细细翻开之后,发现并没有许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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