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仞走在承天门大街上,宗昀正在太仆寺署一旁候着,见他来了便迎上去,两人一起朝前走去。
严仞问:“你在通政司查得怎么样了?”
宗昀愁眉苦脸,连连摇头:“阻碍重重,毫无进展,明面上,奏疏传送任何程序都没有问题,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小的怀疑是在进承天门时被人拦下了,且那个人我们动不了。”
严仞看着前方平坦的皇城大道,道:“能在承天门内当值的,我们当然动不了。”
宗昀看他面色不善,便能猜出他在户部也碰壁了,重重叹气道:“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济,如今突厥没来绝我粮道、抄掠我粮草,倒是自家朝廷怠慢起来了,说出去真不怕人笑话。”
午间的风从南往北扑面而来,是热的。
严仞突然道:“我今天得出城,去趟潼关。”
宗昀很吃惊:“主子,您要亲自去潼关查探?”
严仞松了口气,接过身边士兵的草扇摇起来,边摇边道:“总得看看他们口中的地方州县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贪粮。若查不出一星半点蹊跷,那么户部那群家伙说的字没一个可信。”
宗昀一脸担忧。
朱雀门到了,严仞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宽阔无尽的大道,对宗昀道:“今晚你去跟陛下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宗昀:“是。”
严仞又补充:“跟他说不用担心我,快马去个一两日而已,很快回来。”
宗昀:“……是。”
黄昏时,宗昀准时出现在千秋殿门口。
严仞大中午顶着烈日出城去了潼关,如此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陆屏担忧地问:“人马可带够了?千万别在路上有什么闪失。”
宗昀回答:“带够了,都是精锐骑兵。”
陆屏放下筷子,晚膳都吃不下了。
宗昀见他这样,忙道:“陛下多虑了,我们大帅可是在北疆打过三年仗的人,潼关这么区区几十里路,不会有什么事的。”
陆屏望向殿外昏黄的即将拉起夜幕的天空,目光停滞。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问:“宗昀,你吃过晚饭没有?”
宗昀只道:“谢陛下关心,微臣等完成严将军交待的事后,便回家吃饭。”
陆屏道:“我让人出宫去和宗嬷嬷说一声,你留下来吃吧。达生,传碗筷。”
达生应声下去传唤一副碗筷,宗昀吓得眼睛都直了,连忙惶恐地跪下,摆手道:“陛下,这……”
“起来。这有什么不适合的?以前在苍篴院的时候,我们也同在一张桌子吃过饭,现在也可以,让你吃你就吃。”陆屏接过达生递过来的碗,放在自己的位置旁边。
他示意宗昀站起来,补充道:“吃的时候,顺便把严仞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与我听。可以么?”
宗昀一愣。
陆屏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想知道他这三年过得怎么样,经历了什么,大事小事,我全部都要知道。”
宗昀犹豫良久,缓缓起身。
他来到陆屏跟前,拱手作揖:“微臣遵旨。”
陆屏登基后的这两年,御膳的标准没有以前那么奢华讲究了,只因陆屏以身作则,一再节省宫中用度,再加上他晚上口味清淡,饭桌上便都是些家常菜,样式简单,却十分鲜美。
秋水和至乐添上蜡烛,夜幕降临。
陆屏缓声问:“严仞刚到北疆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
宗昀喝了口粥,点头:“是。主子每日起床后心情都很好,经常都是挂着笑脸的。”他从三年前刚到北疆的时候细细回忆起来,又道,“不过,上了战场就不一样了。”
◇ 第56章 56 朕的将军在北疆
刚到北疆的时候,镇北军驻扎在乌海要塞,这里是成片的草原和稀疏的河流,正值春夏之交,原野上刚刚长出新绿,山坡之间的云衫像是要突破碧蓝的天际一样。
士兵们下屯田干活,严仞也每日下田,闲暇时间带着一帮兵仔去爬树摘野果子,或是在军马场跑一天的马,再去草坡见寻旱獭洞,用烟把旱獭给熏出来,逗着玩,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后来镇北军和突厥兵在丰州开打,这是严仞来到北疆打的第一仗。
他兴奋极了,对宗昀说,自己这次一定要狠狠敲打突厥一番,让突厥知道“虎父无犬子”,镇北侯将军严岑的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大战开始了,按照严岑的指挥,严仞所在的方阵必须跟着严岑与突厥兵主翼交锋。然而严仞却嫌如此的安排太过稳重守固,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于是突发奇想,另辟蹊径,带着自己手下的五百人离开主阵,登上东南方的山林,绕到突厥兵侧翼去夹击。
宗昀留在主阵等了许久,都等不到消息。
却等来了严岑。
严岑骑着高大的战马奔驰而来,劈头就问:“严仞呢!”
宗昀只能如实告知。
严岑当即变脸,冷哼一声,立马带着兵调头远去。
后来突厥兵败退去,镇北军占据丰山高阙要地,宗昀回到营帐中,听士兵说严仞回来了,是被严岑带回来的,且身边只跟着十几个人。
宗昀闻讯赶去,在一条乱石堆积的小溪边看到了严仞和严岑。
严仞头发凌乱,脸上沾了些泥迹,双眼通红,身上的战甲凌乱不堪,样子很狼狈,随行的十几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像是经历过一场败仗。
出去几百人,回来只有十几人,可想而知,严仞的突袭方法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严仞坐在石头上清洗自己的衣服,而后处理伤口,一言不发。
严岑站在他面前,指着他大骂:“你以为你以前在启安看那么多兵书,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告诉你,那些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战经验,你就依然是个初出茅庐的黄头小子!”
“让你跟着大部队走,你做什么偏要单独离开!自以为是,逞英雄,急功近利!你一个人死了不要紧,你的兵呢!你的马呢!他们的命须得你来负责,你担得起吗?”
“若不是我去救你,你们这几百个人就要全军覆没了!没有能力就不要领兵,不要瞎跑,让所有人都跟着你去送死!一千个人你都带不好,从现在开始,你就只管好你自己吧!”
严仞没有狠狠敲打突厥一番,而是被自己老爹狠狠敲打了一番。
他的千夫长的职位被严岑撤掉了,成了一个小兵,被宗昀领着,凡事都得听宗昀的。
宗昀很尴尬。
也许是因为自己过失而葬送了手下几百人的性命,那段时间,严仞变得沉默寡言,心性收敛了许多,每日闷声种田,闷声训练,闷声吃饭,闷声睡觉。
但少年人的锋芒总也藏不住,经历过几次战争,他总是方阵中斩落突厥头首最多的那个人,于是又开始被提拔,渐渐由千长、校尉再到将军,能够带领上万的士兵了。
当上将军之后,和严岑并肩作战、交流沟通的时间多了,严岑才渐渐对他满意起来。
乌海是要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突厥人盯得紧。
正志九年秋天,镇北军和突厥再次在乌海交锋,由于严岑上报朝廷请求的粮草还未到达辎重营,紧要关头,粮草却并不充足。
严岑吩咐各营将领:“切勿将粮草不足的事传出去,一定要稳固军心,让大家都吃饱。此事不难,我立即写信送去周边各大州县,让他们开仓济军,再写奏疏快马回启安催陛下,等朝廷的粮一来,我们就无须担心了。”
听严岑这么说,大家都觉得形势不差,宗昀的心也放了下来。
当边境军队缺粮草时,从北疆各大州郡县调拨粮草,是天经地义的事。若州县长官拒不调粮,耽误作战,是杀头的重罪。
但严岑送出去的信却换来了最坏的回音。
“严大帅,实在抱歉,去年收成不好,武威郡没有足够的粮食。”
“严将军,去年闹旱灾,兴庆府没有多余的粮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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