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无人在案前坐着,这是窗外的夜风徐徐吹进来翻动了书页,在深夜里划出突兀的脆响。
陆屏拿起镇尺盖住书纸,又绕过屏风后,看到凉榻上躺着已经熟睡的严仞。
他的外袍被脱下来挂在榻栏上,又不盖被子,单薄的衣襟贴着若隐若现的胸膛。
陆屏走过去坐到榻前。
自严仞回来以后,他们从来都没离得这么近,心思也从没放下过防备。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严仞才不会客气疏离地冷眼看自己吧。
严仞的呼吸十分稳定深沉,帝王的寝殿于他而言如此危险,如若不是实在太累了,他应该不会上榻休息。就算睡过去了,眉头还是紧紧锁着,似乎梦里也在费尽心思。
陆屏抬起手指抚在他眉心处,轻轻按揉。
结果还是未舒展半分。
陆屏叹了口气,准备收回手。
突然,一股力道强劲地将他的手腕扣住,他还未反应过来,床上的严仞蓦地睁开眼睛,箍着陆屏的手用力往下压,另一只手臂快速横在身前,将陆屏反压在床上。
视线天旋地转,胸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呼吸变得困难,陆屏不禁剧烈咳起来:“咳!咳咳……”
身上的人靠得很近,发丝垂在他脸颊旁,目光确实幽深且凶狠的,他轻轻喘气,咬牙道:“陛下。”
见陆屏咳得厉害,他的手臂松了松。
陆屏十分尴尬,望入他眼底认真道:“抱歉,我梦魇呢,现在马上回去。”
“……”
严仞似乎不信,低头打量陆屏的装束,见陆屏和自己一样都只穿一层中衣,身上不像能藏利器的地方,手掌想摸查但又不敢贴得太近,只草草掠过一番,却激得陆屏浑身一抖。
确定陆屏不是有备而来之后,严仞才松开他。
陆屏缓缓缩回手,整个身体从他身下溜下床榻,连跑带爬地逃离了屏风后的小地儿。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
但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严仞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日,陆屏照常宣严仞进宫,让他校注古籍。
消息迅速传遍了启安朝廷上下,严仞是天黑被召进皇帝寝殿,天亮方出,大家实在匪夷所思,怀疑其中有什么外人不知的蹊跷。陆屏没理会那些猜测,还是同往常一样在戌时正刻召严仞进千秋殿。
“大帅好!”
外头是排列整齐的禁军将士的呐喊,陆屏便知道严仞来了,提前让宫人在书案上摆好等待注解的古书。
严仞迈进千秋殿的大门,这次却没问,直接道:“陛下,外面那群可是龙武军中臣的旧部?”
陆屏欣慰道:“严卿猜对了。”
严仞了然,熟稔地走到案前坐下,照常翻开古书开始办公。
“来人,给严卿扇风。”
“谢陛下。”
“来人,给严卿准备茶点果子。”
“谢陛下,不用了。”
陆屏看着宫人跪在案前给严仞磨墨,动作有些不熟练,他一时兴起上前接过墨石道:“还是我来帮你吧!”
严仞立刻皱眉:“陛下,这怎么能……”
陆屏在他对面坐下,无甚在意地道:“反正我也无事,干看着显得我在压榨你。”
严仞:“……”
于是陆屏低头只管磨墨,磨完又撑着下巴看他写,严仞低头只管抄书注释,偶尔抬头看一眼陆屏,又接着低头继续。
烛架上添了不少红烛,夜色渐渐变浓,大殿门吱呀一声关上,一旁扇风的宫女渐渐慢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呼叫和脚步声。
接着达生匆匆走进来慌张道:“陛下,外面来了好多大臣!”
◇ 第52章 52 朕只能以美色相诱了!
“臣陈晙求见陛下!”
“臣吴纮元求见陛下!”
“臣……”
殿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严仞仍泰然自若抄书,陆屏惊讶道:“他们怎么过来的?我没有召见他们,内侍怎么能放人过宜秋门!”
听声音应该有很多人,想也知道是硬闯进来的,三品以上大官,内侍再怎样也没有理由动真格。
陆屏冷哼:“不见。告诉他们朕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达生正要出去传话,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是梁瀚松的声音:“陛下为何不肯出来见老臣?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而后是陈晙:“陛下肯定是被什么人挟持了,身不由己!”
接着有人问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侍卫?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重兵把守千秋殿不让人进去?”
一阵沉默,大约是有大臣上前辨认,忽然大叫:“是镇北军,是镇北军!怎会如此!!”
殿前一片哗然。
严仞终于搁下笔,蹙眉抬头遥望紧紧关闭的殿门。
陆屏见状立刻道:“达生,你去让镇北军围住殿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是。”
达生开了殿门出去,片刻后,似乎是有人打断达生的话,响起愈加激烈的争吵。
“达公公,陛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等说实话,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我等也要将陛下救出来!”
“是不是严仞?”
“本官就知道是严仞!此等逆贼,居然以下犯上,公然带镇北军堂而皇之进入皇城,围困陛下寝宫,夜宿千秋殿,这是反了天了,岂有此理!”
“他当自己是皇帝吗?霸占圣上寝殿,鸠占鹊巢,这是谋逆之罪,按律当斩!”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救陛下!”
众人一时有些情绪高涨,达生无论如何好言相劝也控制不住场面,而一排重甲精器的龙武军像铜墙铁壁一样格挡在大臣们和殿门之间,无法跨越。
严仞终于坐不住了,黑着脸起身。
陆屏立刻道:“严仞,你去哪里?”
严仞指着外面道:“这些文官污蔑臣,臣得出去解释清楚。”
这可不兴解释啊!一旦说开了,陆屏自己要怎么解释夜召严仞这件事!他急忙起身去追严仞:“等等,别去!”
严仞刚刚走到半阖的窗户旁,恰巧听见外面一时清晰一时模糊的讨论声。
起初是梁瀚松的声音:“诸位大人,有没有可能是陛下自己召见严大帅过夜的呢?”
陈晙激动道:“放屁,陛下怎会自愿放这么个穷凶极恶的人过夜,简直放屁!”
梁瀚松哆嗦着道:“陈大人,切勿御前失仪啊……”
“事实就是这样!……”
陈晙依然喋喋不休,慷慨激昂义正词严。陆屏尴尬地笑笑,抓住严仞的衣袖道:“他们说他们的,吵累了自然就会回去。咱们不管,回去看书吧。”
严仞垂眼瞟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袖子上的手,道:“不行,臣的名声被这帮文臣歪曲成这样,子虚乌有的罪名决不能盖在我头上。”
说着他转身往前走。
“不不不!严仞!等等……”陆屏惊恐地追上去重新拉严仞的衣袖,却反被自己的衣角绊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砰!”
听到响声,严仞转身看过来,顿时眼神一黯,三两步上前蹲下,皱眉道:“没事吧?”
“没……”陆屏正想说“没事”,又忽然顿住。
若说了“没事”,严仞肯定要丢下他继续出门去和那群大臣对线了。《孙子兵法》里有一计叫“苦肉计”,正适合此情此景,不用便是浪费了。
想着,陆屏硬生生激出一点泪水蓄在眼眶里,哀声道:“痛,起不来了,走不到路了。”
严仞的手虚虚覆在他右脚脚踝上,思虑片刻,开口:“来人,把……”
说时迟那时快,陆屏立刻抬手捂住严仞的嘴巴。
掌心与温热的唇瓣贴在一起,两个人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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