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爹不知道你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抉择,你不愿说,我也不强逼你说,爹只能祝愿你,从今夜到往后万万夜,都不必再为这样的问题伤神。”
......
“回老家了?”
温旻放下文书,随ko一问。
武释解开胸前甲衣,忙着擦汗:“是,圣上给了半个月假呢,馋死我了!”
末了才反应这是在镇抚司衙门里,话可不能乱说,在温旻凌厉的目光下轻轻抽了下嘴巴。
“孙修的家人记得也要照顾好,送些w问过去,别让人心寒了。”温旻又自顾自看起文书。
“昨天已经送了,他家里确实不太好过。从他家出来之后,我去问了负责收敛那些死士尸体的兄弟。”武释重新穿好袍服,找了张椅子坐下,“通常豢养死士的人家,吃穿住行也是东家提供的,他们身上的料子不是云泽本地,是京城铺子出的。染黑色料子的店铺不多,至少明账上只有那几家,我排查了,有这几家比较可疑。”
武释把写有名字的纸递上去,温旻对比了京城各坊市的舆图,几家铺子都和官邸离得远,距离上没有线索可依托。“这几家店铺的底细可都清楚?”他收起舆图,“京中能做大的,少不了权贵帮衬,查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暴露身份。”
“知道,我特意让小唐去办的这事,他人沉稳牢靠,侦查不会出什么岔子。另外......”武释沉吟片刻,似乎酝酿着什么。
温旻颔首,示意他说。
“江同知那边,最近像在查什么案子。”
江抚?
温旻有些头痛。他不好好乘他爹的阴凉,成天弄些无足轻重的案子破了去邀功,把本来就一团浑水的镇抚司弄得鸡飞狗跳,暗地里拉帮结派,飞去擦屁股都擦不干净,愁死个人。
看武释这样子,分明是知道江抚在调查什么。温旻手指一敲桌面:“查的什么案子?”
武释吞吞吐吐:“指挥使还不知道啊,之前大理寺那个陈积的卷宗,马久志一案不知怎的又被人翻出来了。”
第55章 心结
清州地处江南,水土养人,小镇子人情风物都可喜,檀珠住了两日,乐不思蜀,看到商闻柳整理行装,瘪起嘴。
商闻柳装了些酱菜,另一侧还塞着程周氏晾晒的果脯:“不然你就留下来,嘉树和你合得来,你们凑一块也不算无聊。”
“这不行呀,”檀珠艰难道,磨磨蹭蹭过去帮他收拾,“公子做菜太难吃了,又没人陪,京城的馆子贵出天了,也不能总吃那家馄饨呀!”
正在系绳的手一顿,屈起指节就往檀珠脑门一叩:“你和嘉树处这两天,别的没学会,她那张嘴皮子学了个十足。”
檀珠挠头傻笑。
明天就要赶早启程,商闻柳早早准备躺下,忽然外头有人叩门,正是程谯云。
“早想刻一方印给你,瞧瞧可不可心。”程谯云摊开手中绢布,一枚雪白沁红寿山,琢的是小麒麟纽,底下沾些朱磦色,商闻柳铃在手背上,是细朱文刻的一方“天理人事”。
商闻柳盯着那印蜕,哑然。
程谯云扬眉笑:“怎么,不和爹出去走走?”
夜风摇窗,杏花香隐隐浮动,庭院空明澄静,石阶下,两条绰绰人影在泛凉的夜露里并排而坐,顶上树影轻颤,夜莺受惊振翅而去,落下一根羽毛。
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了。
商闻柳静静地看,他长相随母,可这心思却不知道随了谁。一旁看他的程谯云暗自发愁,掌心兜住那片羽毛,吹ko气,飞走了。
“一念无明,就让他去吧。夜莺尚能舍弃,你何必将它拾起。”
商闻柳怔愣望着那片羽毛:“爹,我所负烦恼,何若一片鸟羽轻。”
“我就知道,兰台啊,三年,一点没变。”程谯云感叹,石阶冰凉,他也有些年纪了,便靠在廊柱上,宽大袖ko铺一地,“你戴冠那年,我给你取字‘兰台’,本来是想你腹中藏诗书,没想到你心思竟也愈发深了,今日不问,你准备这样继续回去郁郁度日?”
商闻柳被戳穿心事,低头看庭下月光:“爹之前已经训教过,是我自添烦恼,过不了几日就会消解的。”
“哦?”程谯云给这孩子的闷劲儿气笑了,拿脚轻轻踹他,“走了三年,和家里人都生疏啦?越长越闷,怪不得今年还娶不到媳妇。”
“爹。”商闻柳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抿着嘴佯怒,指头不住地卷腰上挂的丝绦。
他吸了吸鼻子:“我在想,若维一时之稳而伏止于大流,还算是个君子吗。”
“那要看你如何做了。”
商闻柳屈膝抱住膝盖,下巴搁在膝上,定定的像一尊塑像:
“我本想做劲草,可如今看来,或许天意本就如此。”
程谯云却摇头:“你说天意,这就是了。世恶之人,莫若蛇虺屠侩,贪天之功归己,委人之祸于天,君子眼中天无道,惟人耳,尽人事后无所得,才会说天意。”
程谯云坐久了腿麻,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夜风微开双臂,袖角轻飏:“官场嘛,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么些糟心事,当官的读书时都知道古之为镜,可临到自己身上,照的不是自己,都是别人。所以说,宁为山中叟,不为局中人。”
“你从小就说要做官,现在既知其味,还想做吗?”
商闻柳抬起头,有点费力地在黯淡檐角阴影下辨别父亲的神色,答非所问:“爹,您以前做过官吧。”
程谯云顿了顿,笑着说:“瞒不过你。”
商闻柳摸摸鼻尖:“是爹从未想过瞒我罢。”
一只手按下他的脑袋,用力在头顶蹭了蹭,夜风挟来一丝悠长叹息:“傻小子。”
心结开解,自是一夜好梦。
枝头有鸟啼,树下躺一个老乞丐。
江抚打马路过,取了枚银锭,射落了鸟,鸟尸坠下枝头,叶子摇一阵,掉在老乞丐身上。
那老头大叫跳起,只听不远处江抚大笑:“赏你了!”
便忙不迭伏地磕头,其余扈从粗声笑成一片,纵马掠过。
近日锦衣卫江同知cun风得意,外人看惯了他跋扈的样子,也没多在意,由他自己瞎乐去,只有亲随知道,同知在办一件案子,办好了,风头就要压过那位指挥使了。
要说为何江抚这么厌恶顶头上司,还得从今上即位说起。三年前先皇驾崩,原任指挥使死在乱刀之下,江抚作为兵部尚书的嫡子,早就被塞进锦衣卫当差,按说指挥使殉职,头一个能顶替的人选应该就是江同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温旻就任的文书一下,原本提前送来的升职贺礼被江抚气得全扔了。
梁子就此结下,往后怎么瞅都瞅不顺眼了。
这两年江抚有意拉帮结派,一来为自己谋私,二来也能恶心恶心温旻。
阔气的府邸门前,江抚勒马,翻身而下把马绳一扔,旁边立刻有下人接过,拴好缰绳。“少爷,老爷等您呢。”
江抚不耐道:“知道了。”
兵部尚书江筹字仁术,和陆斗他爹是同科,江抚一进门,看见陆施静从屋里出来,还算有礼鞠了一揖:“陆伯父。”
陆施静颔首:“侄儿多礼,你父亲在屋里等你,我不多留了。”
“伯父慢走。”
江抚推门,江筹正收棋子,见儿子进门,咳了一声。
这是要训话了。江抚耐下xin子,老老实实低头。
江筹把棋篓子递给下人,等棋子收好,下人蹑手蹑脚出去,轻带上门。
“笃”的一声,江抚随即深吸一ko气。
“知道为什么叫你回家?”江筹背光站在儿子面前,语气挺严厉。
江抚讪讪道:“能猜出来。”
“能猜出来就好,能猜出来说明我儿子不是个蠢猪,还没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蒙了心。”江筹语气不善,实在是因为看他这两天的行径,忍不住提点。
“之前是谁在查这件案子,你心里难道没数?你再想想,为何陛下忽然把这案子交给你,上峰办案牵扯出来的遗留,这才到一半,忽然案子就没音讯了,这能是谁的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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