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闻柳暗暗叹气,装着困倦,懒懒地嘟囔着:“那你看紧点不就行了。”
温旻把褥子扯下来一点,不怀好意:“看你还是看他?”
假做入眠的商闻柳这才不得已掀开眼帘:“你要看他,也不是不行。”
这才是吃飞醋呢,温旻搂着他笑了会儿,才说:“我是那王宝钏,十八年,守得云开了。”
好没道理的比喻,商闻柳轻轻拧他的脸:“十八年,你竟等得?”
檐外的雪塌下来几块,压住了窗,但没人去拨,沙沙几声之后静下来。
半天没人说话,商闻柳以为温旻已经睡着,刚转了身也准备合眼,却突然听温旻道:“十八年,怎么等不得?”
他想了想,又说:“我以为那次,我们就真的是各走一边了。如今还能这样,像是个偷来的梦,真怕有什么人撵着我讨回去。可我为这一梦,莫说要十八年,八十年都等得。”
他就是这样,不经意地语出惊人。商闻柳一息乍乱,装着镇定:“八十年,我就是一抔灰。”
温旻闷闷地笑,趁着黑往他脸上蹭:“你就是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这刁钻劲儿。”
屋内暖融融,两人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快五更天时候,外面的积雪浮起灰白的色彩。城门五鼓已落,亮鼓后开城门,早起谋生的商贩排起长队,陆续进城。城内靠近城门的地方,乍然失掉管束,最为拥挤。几个人逆着人群流向,缓慢地向外走。
天上白屑漫飘,一把伞撑起来,遮在商闻柳头顶。
“里长在西城门接人,怎么还不到。”
“才这个时辰,还早。”商闻柳拢紧了外袍,呵出一团白气。
西城门每个清早都要进来千把个人,等闲的车马根本走不动。商闻柳出来办事,就带着几个随从,在寒风里走了小半个时辰。
“找个人,这么大费周折,就你最没架子。”温旻挡着涌过来的人群,开出一条道路。
商闻柳捂着冰凉的面颊,找到时机和他并肩:“求人和拜佛是一样的,心诚则灵嘛。”
此前推论柳细细所寻之人的身份时,他们漏掉了一个关键之处。这宗案子算得大案,若是救人的是衙差,商闻柳在衙门应该有所耳闻才对。果然,他们循着推论的线索去找人,一无所获,就连当年那宗案子的记载都十分寥寥。
莫非柳细细的回忆出了问题?
商闻柳拜访了几位上年纪卸任的衙差,好说歹说,才略为明白了一点事情的原委。
几年前被端掉的那些人牙子,是前任知府暗中扶植的帮派,在本地也算地头蛇,一年所捞不下万两。偏有个不识好歹的小捕快,偷偷鼓动同衙门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趁月黑风高把人家知府的家奴一锅端了。
这事一闹大,前任知府哪还有胆子包庇,可是这小捕快总该赏吧?前任知府怎咽得下这ko气,寻了个由头,把天大一ko黑锅压在小捕快身上,踢他回老家种田去了。
商闻柳再问具体详情,方才还喝茶谈天的老衙差们面面相觑,推说记不清,无一开ko。
最后商闻柳离开,才有一个老头相送,及至门外,便躲躲闪闪说:“那人叫何子查,是个忠义的后生,大人有事找他,千万不要为难他。”
眼下雪又飘大了些,温旻不时侧头看几眼,道:“等会到了地方,你想好怎么说没有?”
何子查是被扫地出门的,心里自然憋着气,想必这次去,他们须得费一番功夫。
“这个嘛……我自有妙计。”
少时,城门ko颠颠跑来一个小老头,ko里吭哧吭哧喷着白气,一见他们几人,连忙上前作揖。
这便是里长了,小老头戴个狗皮帽,鼻头通红,欠身朝着温旻那边笑:“大人!”
“……”温旻沉默着避开。
里正愣住,吸了吸红鼻头,明白过来,尴尬道:“小人有眼无珠……”
商闻柳拍拍里正肩膀:“无妨,先去村里见见人吧。”
何子查祖籍就在此村,家里守一ko薄田耕种,里长把人带到时,他还捏着一柄锄头。
这人身形确实高大,不怪柳细细远观时把他和温旻当做同一人。商闻柳见他敌意甚重,甚至有股恨意,心中了然,他受的是知府的冤屈,自然对当官的没有好脸。
既然如此,还需对症下药。
商闻柳并不直入正题,放下暖手热水,道:“这个时候,在料理冬小麦了吧?”
何子查哪想他会这么说,呆了一会儿,结巴说:“是、是。雪大了,要搭棚。”
温旻扫了他一眼,果然这声音和商闻柳有些相像。
“锄头先放下吧,”商闻柳见他答话,便知有门了,“今年我向朝廷请奏减了税,你们村里生活可还行?”
“还成。”何子查慢慢放了锄头,戒备竟然被三言两语慢慢消去。
“其实我托里长寻你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问这几件小事。”商闻柳站起身,搬了椅子在何子查身侧,示意他坐下。
这般礼遇,何子查反倒无所适从,浑身没一点对劲,僵了半天:“大人有话直说,草民还要料理农务。”
“我知道你的冤屈,这次来,是想给你翻案的。请你重回衙门办差,你还愿意不愿意?”
温旻真没料到商闻柳有这个打算,他看了眼何子查,看不出半点喜悦,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大人的美意,恕草民不能受。”何子查憋了半天,弯腰鞠了一躬。
商闻柳“嗯”了一声,显然早有预料,淡定等他回答。何子查深深一吐纳:“草民在田间耕作太久,已经忘了衙门如何办事。再恬起脸去当差,徒增笑柄不说,也是给大人添麻烦。”
“这便可惜,既然你拒绝,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商闻柳略一沉吟,似有郁结:“只是我本欲以此事牵头,平反当年诸多冤案,如今也是无由可用了。秀棠,看来我们还要再寻由头才好。”
他看着温旻,淡淡叹息。
温旻同样皱眉,一副愁苦模样。
几人起身,拜别过里长,走进风雪之中。
“真的就这么走了?”温旻遮着伞,低头同他咬耳朵。
商闻柳胸有成竹:“风雪大,咱们走慢些。”
忽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踏雪声,可能是跑太急,竟然“嘭”一声摔在雪地里。
“大人留步!”
商闻柳得意笑道:“这不是来了。”
……
衙门新来了捕快,其他人心里都是高兴的,更难得的是,知府着手审理从前的冤案,衙门上下立时焕然一新,各个干劲十足。
至于柳细细,商闻柳没有对她明说,只是有意无意地吩咐何子查去柳老板的商号走动。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眼神相对,脸飞红霞。
唯一不足的是,柳老板老大不乐意。他家财万贯,想要女儿加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何子查不过一个捕快,再往上爬,也爬不了多高。柳老板实在看不过去,可不忍明说令女儿伤心,只好去寻商闻柳。
商知府当官五六年,装傻充愣的功夫是一流,即便柳老板频频暗示,他依然装作听不明白。柳老板银牙咬碎,无可奈何,去庙里烧了几炷香,和尚劝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前路既定,不如坦然接受。
柳老板笃信佛法,于是遗憾离去。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那和尚便向帷幕后浅浅一揖,道句佛号。
商闻柳笑容灿烂,说声多谢大师。
飞雪未停,转眼又是年关。阿胡和檀珠被捉去厨房剥豆子,期间张婶子来巡视几次,阿胡终于受不了,问大人去了哪里。
“叫大人给你主持公道?”张婶子斜了眼他。
阿胡捂住耳朵:“就是想大人了!”
“衙门那么多事忙,哪里有功夫来救你。”张婶子一笑,蹲下身在盆里数青豆:“等忙完了事,回来会给你们捎点心的。”
檀珠拍手:“我想吃枣泥糕、水晶糕、杏仁露。”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