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两天尤先生开的药,加上身体好,风寒已经差不多好全,中气十足的:
“回来就没见着指挥使,商大人也不在?”
武释早上就到县衙的牢里监管山贼,这一窝土匪足有千人,除去一些老弱病残,还有六百多人要等候听审,县衙没那么多的牢房,只好暂时把小土匪收押在荒废的寺庙道观里,余下几个贼首关押大牢。
武释一上午就忙这个去了,地方上的官吏比京城的好应付得多,据说外面传他们锦衣卫三头六臂,大ko一张就能吃人,牢头推说闹肚子没来,武释站牢门外轻飘飘扫一眼,剩下几个差役就两腿打摆,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这一回来,饥肠辘辘,正闻着驿丞手里的菜香,转头问了尤先生一句。
尤先生道:“他们一同去了徐知县住处,中午想是不回了。”
正巧有人过来通传,说指挥使和钦差在外吃饭。
武释想也没想:“那敢情好,饿死我了。”
他接过驿丞手里那个托盘,连带问人要了指挥使那份白米饭,一道端回屋里吃去了。
尤先生哑然失笑。
日近中天,要正午了。
最近商闻柳饿得很准时,大概是日日忙碌,忧心所致。
他忍着饿,拄一根棍子,屈腰在徐子孺的书架上翻找,冷不丁看见温旻朝这边过来,心里抖了一抖,昨夜匪寨中杀声震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温旻似一阵无可回转的浪潮,直直拍涌上岸,那浪鸣仍能听到,商闻柳心悸一瞬,恢复如常。
温旻这次来,没有说明来意,如果不是出了土匪这档事,整个行程都十分低调,更没有去县衙接洽,所有事还是武释出面。商闻柳知道他当然不会只为了送几张信纸就亲自过来,看他们一行便服,心里估摸着自己怕是不够格知晓,遂绝ko不提。
昨夜一番鏖战,温旻大约也杀出了本xin,一言不发,提溜兔子似的把跛腿的商闻柳扔上马背,直到这时商闻柳才如梦方醒。温旻带去的锦衣卫足数二百人,寨子里的土匪能拿起武器的共有八百,对上锦衣卫,不堪一击。这次清剿死了不少土匪,俘获贼首后,县衙带来的官兵才姗姗来迟,配合锦衣卫清理人数。
溶月正当头,马蹄踏过新苔,那股cun泥的气息若隐若现,商闻柳夹着马肚,悄悄看眼前头按刀前行的温旻。
他没有穿那件象征权柄的飞鱼服,简简单单一件石青袍,有那么点庄严的意思,站在队伍前面,商闻柳思绪一歪,视线挪到温旻腰间。
温旻的肩宽且直,显得腰格外窄,行走间听腰带铜带板轻响,蕴藏一股随时爆发的力量。商闻柳看得出神,直到腰的主人停顿一瞬,扭头看过来,才讪讪收回目光。当夜回到官驿,也不曾休息,温旻按约带来了书信,商闻柳将其中的诗文一一罗列,子夜将尽才睡下,刚休息两个时辰,鸡鸣天晓,起来去徐子孺的屋子重新搜查。
不知不觉,已经是到饭点了。
“温指挥。”商闻柳直起身。
“怎么站着,对腿不好。”温旻和他对视,嘴角压得平直,公事公办的语气:“午时了,来吃些东西。”
商闻柳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端了个小食盒:“外面的兄弟还......”
“刚才换防,分批出去吃过了,这是第二批带回来的。”放下食盒,温旻负手,站得笔直。
腹中饥饿,商闻柳没什么好拘着,温旻给他的就是普通的面条,闻得出来汤底兑了鸡汤,边上放一个荷包蛋。商闻柳细嚼慢咽,吃完了,搁箸坐定。
“那些信看了一上午,商大人看出了什么玄机?”外面的锦衣卫进来收了食具,温旻坐在一张软椅上,话刚出ko,立时就后悔了。除了秦翌武释这样的朋友和同僚,他很少用这种平常的语气说话,此情此景,简直称得上阴阳怪气了。
好在商闻柳没多想,吃饱了,人也有力气,他秉承饭后缓步走的养生理,支腿站起来在屋内打转,步调轻缓,跟着几日来火急火燎的语速都放慢了:“徐知县的信中藏有字谜,最后一封的谜底,是‘诗文’。下官从前几封信件中获知到的信息,正好与知县书房架子上存放的书籍对应。”
商闻柳想事情的时候喜欢搓指头,温旻看他一手拄杖一手背在身后,指头徐徐摩擦,觉得有些好玩。
“我翻阅那些书籍,按照指引找到了一些痕迹,拼凑起来,是另一句诗。”
“请说。”
“画楼西畔桂堂东。”
温旻几乎把后面那句念出来,他就此打住,拧眉道:“是连环谜面,若是地名,想必徐知县生前藏住了什么东西。”
连环谜面,倒真是徐子孺惯爱使的,商闻柳苦笑。
他站在门前,身形因连日的忙碌,比在京城时显得瘦削一些。
“我听说——”温旻话音一停,瞥见商闻柳眼里的忧思。
他目光微动,没继续问下去。
过午后,温旻找来了云泽的地图。长卷展开,街道巷陌纤毫毕现,每一条街道都标注了名字,包括现今管理的里长、居住的人家。
他没去打扰商闻柳,自己坐在小院搭的假亭子里,对着太阳眯眼在细密的字上缓慢移动手指。画楼西,桂堂东。
如果真的是某处地名,为了保险起见,徐子孺应该不会直白的表示出来。
那么就是代称。
画楼。聚霭笼仙阁,连霏绕画楼。
连霏——
温旻停在一处山水亭台的记识处,蝇头小字赫然标着“秋雨园”。
秋时雨连霏,烟霭绕画楼!
第49章 铁马
画楼西畔桂堂东,画楼已有解,却不知桂堂是何物。
温旻琢磨半天,也没在这座园子周围见到甚么桂堂,看来想要解谜,还需亲自去秋雨园看一看才行。
他起身,静默卷好舆图,收回布囊里。出了假亭,侧目一望,院子左面书房的门开着敞气,几点细碎阳光投进去,重重叠叠的木制书架间,偶尔晃过一张俊秀的、深深蹙眉的脸。
那眼,那鼻,那ko。
温旻深吸一ko气。
君子之交之所以为人推崇,是因为君子自愿为天理纲常约束,于处世治世大有裨益,若人欲当道,则乱从人始,及至家国,是故君子是断断不能放纵自身的。温旻不自觉磨着尖齿,他想起来那天天寒地冻,他从辕门下马,一路到了大理寺府库中,北风破窗,白绢上滚落一颗石榴籽,那真是惊鸿一瞥。
点点浸着雪样的颜色,教人想把这捧雪揉碎了,化成清水,润在怀里。温旻伫在原地,手心发热,微汗透过布囊。
鸟鸣花发里一声啼叫,灰褐树莺轻捷地自枝头窜起,外面卖花女的歌声婉转入碧霄。花朝节了。他神思稍滞,随即转过身,毫无留恋地撤回视线,掀袍向外。大门外有锦衣卫把守,见了他,低低道一声指挥使,十分低调。
温旻道:“我离开片刻,你们好生保护商大人。”
那锦衣卫肃容站直,枪杆一样。
温旻此行不欲声张,也是顾及到皇帝的意思。
东北凌灾传来的当夜,李庚急诏他入宫,正有一封密报呈送御前,李庚大略说了,此事与朝堂脱不开干系,恐怕需要温旻亲自走一趟。皇帝此言,温旻如何能不懂,先帝一朝来,云泽开矿铸铁,一头作为军工,一头供养马场,养活无数百姓,也放任不少蜱虫。这其中有多少和京城联络,他们中间渠道如何,是谁在包庇纵容,要想深究,必定惨不忍视。
史书上太/祖一朝剥皮实草的记载尚鲜血淋漓,官场风气便已到了如此境地。
温旻踏出门槛,他身形太过挺拔,只好微微驼背,在拜花神的人群中穿行。
他有些心事,想着在京城的夜谈,那种即将被网罩住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此番要除去谁,李庚不明说,温旻自不会问,他一向没有多ko舌的毛病,李庚吩咐的,照办就是。
在朔西如此,京城也如此。
穿过几条街巷,赶庙会的人群渐稀,温旻照着舆图上标注的位置,找到了一座江南样式的小园林。
云泽也算是个宝地,文人墨客有些挤不进那些风靡的名胜,又不爱长途跋涉寻找钟灵毓秀的山川,往往只到些隐蔽且玲珑的所在,三五结伴,行令作诗。温旻从长长的碑廊走进园子,思忖着那句“连霏绕画楼”,那画楼,想必是圆中心之处,遂四处寻找高地,打算跃上去查看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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