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窸窣的响动,起初像是两个人低低的絮语,交头接耳地,有股说不清的气氛。牢头竖着耳朵听,听见了几个破碎的句子,像是什么“知己”什么“阉人”的,接着声音低下去,静了会儿,猝然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枷着犯人的锁链挣动起来,隔着一道门,哗啦啦地响......
牢头惊慌地手脚并用爬去撬门,可那里面早被闩上了。
“他进去的时候搜身,什么也没有!”牢头两腿直打摆,回头去解释。他还想说点什么辩解的话,陡然屋里一阵热浪冲出来,窗纸上半明半暗地闪着火光,里面人点火了!
帘幔、书籍,这屋里全是烧得快的物什,不出片刻便燎起黑烟。
“叫人、叫人呐!”牢头号丧地往外奔。
商闻柳僵在门外,眼前还是松湛进去时的那个眼神。他听见里面的哀嚎,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挪不动腿,漠然地旁观着,心里有个声音拉着他,似乎这两个人的下场合该如此。
火舌ti‘an到窗框外了,里面惨叫声一直没停过,紧闭的门挡不住血腥气。那活像在宰牲ko,简直不像人的叫唤,渐渐的,声音弱下来,没几ko喘的气了。
商闻柳一身白毛汗,眼前就剩茫茫的黑,过了不知道多久,细弱的嚎叫停下来。
牢头不知何时带着人匆匆赶回,有人往屋里泼水,嗤嗤的黑烟直冒,另一拨人抄着圆木柱合力砸开门,突然像见鬼似的弹开,一颗巨大的火球滚了出来,火焰里隐约露出的衣裳还在淌血。
商闻柳耳边嗡嗡地响,脚生了根似的,模糊听着几个人在叫:“还有人!里面还有!”
他眼前模糊一片,大大小小溅着光圈,眩晕里有人把他扶住靠在一边。光怪陆离地,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火球滚出来的地方,被火烧的焦黑的一个人形,应该还活着,但也活不长了。乱糟糟的院子里全都在救火,没人去管他,这火人像是跪在地上,对着什么方向磕了两个头,就这样维持着姿势,再也不动了。
第171章 钥匙
“这不是疯子......哪里能——”
公署门敞着,远远有几人坐在那里喝茶。zao热的天,冰盆都被搬在一处降暑,滴答答淌起水,地上蜿蜒出老远。
商闻柳默不作声收拣纸张,笔墨都归进格架的抽屉,他像是潜踪进了这青天白日里,没一个人看得到他似的,走出去的时候,外面人还在窃窃谈论:
“那一张脸,咬成那副德xin......!烧得站不起了,能活成么?”
“江尚书为此事挂了冠,他么......能不能成都看造化,你关心那么多,你是不是......?”
“去去,晦气。”
............
走在院子里,声音没减,但人都明显避开他了,整个走道空落落。商闻柳从侧边的门出去,见着孔照的轿子往正门进,轿子上的流苏摇摇摆摆,抬轿的人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掉了个头,拦着他的视线缓缓压了轿。
一夕之间,谁都知道他犯了大错,被圣上停职。妖风正盛的时候,谁敢去说情?说情便要吃官司,哪个愿给自己找不痛快。
商闻柳站在门前半天不动,衙门大院的人有的悄悄探出眼神来看他,只见他呆愣愣盯着刑部的匾额想着什么,出了神,若有所思地走出去,没有一点被停职的泄气。
风雨都经历过,停职反而是小事了。
外面太阳明晃晃地,行人都贴着墙,独商闻柳一个站在太阳底下晒,影子全缩去了脚底下。zao热骄阳晒得人汗珠滚滚,商闻柳走到拐角,在树荫下看见一顶眼熟的轿子。
像是专程在此等着的,轿子里的人低低吩咐了,轿夫便四散开,轿门敞开一条遮遮掩掩的缝,半张面孔在内里晃着,隐约是在招手:“兰台!”声音低低的,有些耳熟,商闻柳听出来了,那是陆斗,只好折返回去。
“我爹非让我告病待家里,他老人家盯着,我好悬出不来,”陆斗扇着风,把一条路堵上了,“你停职是怎么一回事?刑部那老泥鳅诓你背黑锅的吧?我听了个大概,这哪能怪到你头上?”
商闻柳就怕他这句话,立刻道:“是我贪功闯祸,何须为我辩陈。”
“我还不了解你?你忍得,我可忍不得!这像什么话,我上书,给你说理去!”
“陆犹敬,你发的哪门子疯,”商闻柳低低喝止,“我的劝你不必听,你爹的劝呢?”
陆斗刚要开ko:“我......”
“你养病就老老实实养病,专来找我的茬干什么?”他摆出一副怒容,略略抬高了声音,转身便走,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那头陆斗讨了个没趣,扒着帘子叫:“塘月要辞官,你知道不知道?”
商闻柳脚步顿住,但很快走开。身后陆斗委委屈屈的声音隐约传来:“你们一个二个!唉!”
到家时正是午时末,日影斜了些,院子里连风都是萧条的。
商闻柳直冒汗,掬一把凉水浸脸。
满城风雨,鬼眼遍地,松湛一把火,把商闻柳的立场彻底烧得模糊不清了。他晓得锦衣卫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方才陆斗那番话不知道被人听去几成?
与其拖累旁人,不如自行脱困。商闻柳闭门谢客,除去日常吃穿,几乎消失在人间。
与此同时,他开始着手回忆郑士谋所布的所有谋划。
郑士谋说得对,铁腕之下,聪明算不得什么。一切都被绝对的权力碾成齑粉灰飞烟灭。温旻背负着一个说不清的罪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他事先留了心眼……眼下温旻应当在秦家商号养伤,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一切都说不准。
商闻柳心绪纷杂,开窗通风。夕阳西下,萧萧风住,重叠屋脊挡不住他的飞眺,,仿若云外仙宫。军器,漕粮,朔西人。郑士谋坐下这些铺垫,不会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他还想做别的什么。
朔西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应该是......商闻柳额上冒汗,急促地摩挲指腹。
是秦翌被诬陷的那一次,吉祥说出的朔西话。
假如莫名进京的商队就是从朔西草原一路到此,那京城内一定已经有一部分朔西人扎根于此,但近年政令收紧,即便是商队也没有几支,在京城往来的异族屈指可数。
他们躲过了盘查,藏匿在京中。
这些人把自己藏起来,是想做什么?
随着秦翌案结,朔西部的消息就像水入江河不可寻踪,唯一能作为突破ko的就只有商闻柳曾经接触过的穆兰妲。那时穆兰妲决心赴死,临行前托付给他一句话,叫他去临宛河东的瑞云记取来金银首饰,送给父母养老。
穆兰妲那些金银首饰......托人给古家夫妇带个话就成了,为什么要他去取?当时那家铺子的老板更是交代,若有什么不满意,改日再去更换。
瑞云记......瑞云记!
商闻柳倏地想明白了。
穆兰妲还有东西存放在那里,这才是她未说出ko的最后的嘱托!
商闻柳暗骂自己愚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面穿衣,一面推门出去,顾不得是否还有人在附近监视,急匆匆雇了街边的马车,一路赶去临宛河东。
到了地方,铺子正要打烊,伙计懒洋洋举着门板,一块一块往槽子里插。
商闻柳说明来意,伙计有些不耐,抱着门板嘟嘟囔囔:“早不来晚不来!喏喏,东家就在里头,库房的钥匙在他那,你去找他要。”
说完,一屁股坐在大门前,转头皱起脸叮嘱:“一条街都打烊了,客官赶紧的吧!”
瑞云记的老东家神神秘秘,一见他来,随即笑了笑:“客官眼熟。”
商闻柳拱手:“来过一次。”
“落下东西了?”
“是来取东西的。”
“那便是了,”老东家捋捋胡须,背手转身去里院,“随我来吧。”
到手是把钥匙,沉甸甸的黄铜,拿个简陋的木盒装着,不知作何用处。
老东家显然只知道在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他,别的一概不清楚。伙计下了钥,商闻柳还站门ko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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