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逢休沐,李徽弟兄二人便与王子献一同去了布政坊别院。李厥亲自将他们迎进去,一路上却是闷声不语,仿佛依旧浑身笼罩着乌云,眉眼之间皆是郁气。李欣与李徽都想宽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们也能够理解这种骤然撕裂亲缘的痛楚——即使有再多的益处,却依旧无法弥补重情之人心中的裂痕。
苏氏在正院内堂等着他们,让他们都在茵褥上安坐,又命婢女端上些素点心与浆水待客:“你们能过来探望,也是有心了。只是我们正在收拾行李,院落中难免有些忙乱,倒是不好招待你们。否则,便是让厥卿领着你们去园子中走一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其实,在座之人都很清楚,不去园子里纯粹是因李嵩之故。而且,恐怕一半园子都已经被封起来了,三司与东宫之人正在调查当中。
“大世母不必如此客气。”李欣接道,“我们兄弟几个也无须守这些虚礼,只管让厥卿做个陪客便足矣。不过,我们贸然前来,没有打扰你们罢?昨日才给出拜帖,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都是自家人,还用得着什么拜帖?”苏氏微微一笑,“无论我们一脉是否出继,总归都是自家兄弟亲戚。日后你们来往起来,也莫要生疏了。宗法是一回事,血脉人情是另一回事。厥卿孤身一人,也唯有你们这些兄弟相伴,我才能觉得放心。”
李厥怔了怔,李欣与李徽却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大世母说得是。不管厥卿继承了哪一脉,始终是我们自家兄弟,往后大可自在往来。而且,均州与荆州相距不算远,都在山南道中,也可频繁地走动起来。”
闻言,李厥双眼微微一红,自是感触良多。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便落在李徽身上:“阿徽的伤,已经没事了罢?”他也是极为通透之人,自然明白李欣兄弟二人前来,并非全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此前发生的事。时隔这么些日子,他们才寻上门来问,也是因秦皇后丧期不方便之故。
李徽挽起袖子,露出包扎妥当的右手肘:“厥堂兄放心,已经逐渐愈合了。如今用的药,都是叔父特意给的,具有镇痛生肌的奇效。”别院之事发生之后,李昆倒是做足了心疼侄儿的叔父的模样,特地寻太医院给他找了好药,亲自送给他,叔侄二人又略微亲近了些。
“当时也是连累你了。”苏氏将他唤到身边,慈爱地道,“若是早知茜娘有异心,我断然不会让你们小兄弟两个冒险。”说到此,她略作沉吟,方继续道,“回到长安之后,我与厥卿几乎每日入宫侍疾,后来又忙着筹备婚事,疏于看顾他们父女二人,想不到竟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五月初的时候,她便毛遂自荐,很是热心地想帮我打理别院中的内务。我放手了一段时日,见她似是做得有规有矩,觉得也该让她学着理事了,便将别院的事彻底交给了她处置。”
五月初?端阳前后?李徽与王子献不自禁地对视一眼:莫不是就因着当时断然拒绝于她,她怀恨在心,所以才被安兴公主趁虚而入?那时候他们商量出的应对法子,居然没有一点作用?或者,反倒是让她越发欲壑难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
王子凌:大兄今天去哪里了?
王子献:呵呵,在国子学念书念到很晚,博士对我实在是太严格了。
王子凌:……(咬被角)
第二天
王子凌:大兄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王子献:呵呵,同窗邀我去家中稍坐,得到长辈指点,获益匪浅。
王子凌:……(咬被角)
第三天
王子凌:大兄身上怎么像是带着酒气?
王子献:和同窗聚会,小酌了一番,约好了改日再举行曲水流觞之会王子凌:……(咬被角,顺便在心里扎小人)
王子睦:二兄,别再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每次问完都要气一晚上……
王子献:^ ^,他一直是个上(自)进(虐)的人
第56章 其中隐情
见二人神色似是有异,目光间仿佛带着莫名的默契,李欣立即眯起眼,问道:“那时发生过何事?”不管发生过什么大事小事,他这个当兄长的竟然一无所知,简直难以置信。从何时开始,自家阿弟居然也学会隐瞒了?除了此事之外,他还隐瞒了些什么?可是与王子献有关?——愈是想,嗣濮王殿下便愈觉得不能放任阿弟随意结交朋友。
“……”见王子献微微颔首,李徽方苦笑道,“此事与子献有关,所以并未贸然告知阿兄。”而后,他便将李茜娘纠缠王子献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包括当时他们之间如何对话,事后他们二人又如何商讨对策,一字不改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记性确实很不错,几乎没有任何疏漏之处。也因此,他似是寻着了李茜娘对长宁郡主格外怀恨的因缘,不禁又叹息自己当时说话并未太过经心,无形之中竟给小堂妹招惹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只是,李茜娘也不仔细想想,长宁年仅八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娘子呢,又如何可能与她抢什么夫婿?果然,人若是执拗疯狂起来,完全不会讲什么道理。
而且,从她先前所言来看,对长宁身份的嫉妒已经尽数转化为不甘。她认为长宁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她该有的,原本都是属于她的,于是对废太子李嵩反倒是产生了怨恨。这种深至刻骨的怨恨,促使她丧心病狂地勾连外人,刻意助长了李嵩的狂躁。而后,她又刻意想将此事揭露出来,使李嵩再无存身之地。
若不是她心中有私念被看穿了,他和李璟在别院中也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恐怕废太子一脉、越王一脉、濮王一脉甚至太子一脉都将因此而受损,或者又开始彼此猜疑、心生隔阂、骨肉相残。
祖母说得对,因不平而生怨、生惧、生怖,进退失据——最终便是自取灭亡。李嵩如此,李茜娘亦是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因果?他们其他子孙,绝不能沦落到与他们一般的境地。必须时时刻刻持正内心,坚强不屈,方能脱离困境。
“阿徽与我提起此事后,我便着意观察了她一些时日,委婉提点了她几句。”提起李茜娘,李厥亦是只余长叹。他兄弟姊妹少,庶兄病弱早亡,底下在黔州出生的庶弟庶妹也唯有李茜娘存活至今,本来将她当成了嫡亲的妹妹疼爱。但事到如今,屡遭背叛,心中自然也含着怒意与怅然,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当时她忙着打理别院内务,回话的时候像以往那般乖巧,我便以为她已经想开了。想不到……她竟是一直将怨恨积累在心中,欺骗于我。又或许,过去她的乖巧,也不过是弄虚作假罢。不然,又如何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性情就变得如此极端。”
“都是我未曾好生教导她的缘故。”苏氏叹道,“当年以为日后必定会终老黔州,在那种乡野之地,又何必教出什么贵女,平白增添烦恼罢了,所以一直有些放任她。想不到,我们竟有机会返回长安,待要再教她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回长安,或许正是我们一家的劫数罢。”
“那大世母与厥堂兄可知,大世父性情变化大抵从何时开始?”李徽又问。
闻言,苏氏不由得苦笑:“何时开始……大概从回到长安之后便开始了。他当年在东宫亦是如此,竟然拿仆婢与宫人甚至东宫的侍卫部曲当作箭靶取乐,完全不听劝告。这一回,许是他发怒之时冲动之下杀了人,茜娘不但未告知我们,还将此事死死地压了下来。那些管事一直见不着我们,又被她重金收买,便索性同流合污,怂恿她父亲继续虐杀婢女伎人,同时他们也借着购置奴婢中饱私囊。”
王子献皱紧眉:“如此背主之仆,绝不可轻易放过。”虽然是太子妃杜氏的仆从,苏氏等人不方便处置,但东宫想来也绝不可能轻饶他们。毕竟,他们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日后就极有可能背叛杜氏与长宁郡主,甚至于对太子李昆不利。
“是啊,上下勾结,内外连通,我居然一无所知。直到厥卿成婚前后,我才察觉有些不对。但那时的事态已经难以控制了。本打算待厥卿大婚之后,再着手将别院清理一番,想不到后来……”苏氏眉间透出几分哀意,应当是想起了秦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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