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二月中下旬。天候转暖,正值桃花、杏花、梨花盛放的时候。李徽便挑了个休沐日,邀一众兄弟姊妹往大慈恩寺赏花。其他人皆有兄弟姊妹相伴,而濮王府中只他一人,难免显得有些单薄。于是,新安郡王很是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王子献。而王子献又捎带上了偶然得知此事之后,便难得与兄长开口想同行的王子睦。
位于长安城东南晋昌坊的大慈恩寺,与诸王府以及公主府都相距遥远,太极宫则更远几分。当长宁公主的厌翟车停驻在寺门前时,其余兄弟姊妹都已经到了。李徽与李璟闻讯,特地带着王子献兄弟二人前来相迎。
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下车时,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掠过了王家兄弟,难掩笑意:“阿兄先前不是说,这一回只有自家人么?怎么咱们一群姓李、姓周、姓秦的里头,竟多了两个姓王的?咱们家何时有琅琊王氏的亲戚了?我怎么不知晓?”
李徽很清楚,她不过是在打趣罢了,并非是心生不满,所以只是笑而不语。然而李璟却将她的笑言当了真,禁不住辩护道:“阿兄与王郎君相交莫逆,早就将王郎君看成是濮王府的人了。既然是自家人,同进同出、同来同往自是情理之中。悦娘,你便是再惊讶,再不愿意,也不该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才是。”
闻言,长宁公主不由得掩唇而笑:“阿兄?景行堂兄什么时候唤上‘阿兄’了?这倒也是桩稀奇事。以前你不是只唤‘玄祺堂兄’或‘堂兄’么?何况,你方才说我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如今你不也是‘在众人面前为难’我么?”她的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目光流转之间,仿佛甚么都无声无息地说尽了,又仿佛甚么也不曾说。
李璟怔了怔,倏然反应过来,正要再说几句,勉强给自己挽回颜面——便见永安公主眨着乌黑的瞳眸,声音无比清脆地唤道:“新科状头!”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望着王子献,显然认出了他,很是兴奋:“阿姊,阿兄,状头!状头!”听起来,新科状头便如同一只新奇的猫儿狗儿似的,让她惦记了许久。
李徽忍不住笑了起来,瞥了瞥王子献:“不错,他便是新科状头。咱们婉娘的记性真是不错,居然还能认得出他。呵呵,新科甲第状头果然早已声名远播,就连不知事的孩童也能记住你,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王子献望着他,微微一笑:“便是再多人念念不忘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些无关之人罢了。”最近,意图榜下捉婿的人家愈来愈多,几乎将藤园的门槛都踏破了。连他举办文会的时候也有些不安生,时不时便有人询问他的婚事。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作借口,委婉回绝了这些莫名的姻缘。
仅仅只是如此自然不够,为了避免这些人当真去询问他家的“父母之命”,他早已传信回商州,烦劳族长紧紧盯住王昌与小杨氏。得知他已经是新科甲第状头之后,族长几乎是立即便许诺,绝不会让王昌与小杨氏干涉他的婚姻大事。而他若有任何需要,商州王氏必定会鼎力相助。
不多时,一行人便与宣城县主、信安县主姊妹二人汇合,而后又遇见了临川长公主之子周俭、周仪,清河长公主的一双儿女秦承、秦筠。
众人确实有一段时日不曾见面了,不由自主地便放慢脚步,细细说起近况来。王子献与王子睦虽是外人,但新科甲第状头的名声几乎无人不知,周家兄弟与秦家兄妹对他亦很是好奇。加之王子睦性情温和、举止有礼、谈吐有物,亦很快便融入了他们的谈话之中。
说说笑笑之后,他们这才前往供奉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殿堂祭拜。玄惠法师早便得到了他们将要过来祭拜的消息,让僧人们备齐了鲜花鲜果与法器,亲自主持了一场简单的祭拜仪式。
郑重地三跪九叩祭拜完毕之后,这群年轻的贵人又按年龄大小顺次上香祝祷。虽不过是一场简单的仪式,却也颇费功夫与心力,每个人的额角都出了一层薄汗。
玄惠法师见状,慈和地笑道:“想来,诸位女檀越们应当有些疲倦了罢。不如且去旁边的雅舍中稍作歇息,再略用些素膳罢。雅舍后头便是桃林与杏林,如今景致正好,歇息之后便可前往赏景。”
“法师让我们歇息,那兄长们呢?瞧他们亦是累得不轻呢。”长宁公主笑问。
“阿弥陀佛。”玄惠法师双手合十,满面正色地向着李徽道,“这位檀越欠着老衲数局棋,眼下尚且不是歇息的时候。至于其他檀越——若是他一人还不尽,大可请兄弟好友一齐还,老衲亦觉得无妨。”
听了他的话,李璟一怔,立即苦着脸道:“我可不会下棋。都说下棋如行军打战,我却觉得那些弯弯绕绕、虚虚实实的棋路甚是无趣!阿兄,你邀我们来的时候,怎么从来不曾说过,你还欠了这么多棋债尚未还清?”
“玄惠法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李徽亦露出了无奈之色,“我怎么不知,何时欠了你连还也还不清的数局棋?莫不是先前与你约了几局棋,因着太过忙碌而不曾赴约,你便擅自利滚利,增了数倍之多?供奉佛祖的出家人,也能学那些放印子钱的贪婪之辈么?”
“‘利滚利’,说的是‘利’。”玄惠法师依旧一派宝相庄严之态,“而‘棋’是雅事,自然并非甚么‘利滚利’——仅仅只是雅上加雅罢了。如此雅上加雅之事,檀越何须这般无奈?尽兴便足矣。”
“好一个‘雅上加雅’。”王子献不由得抚掌而笑,“法师放心,弈棋这样的雅事,无论玄祺欠了多少,王某都愿意奉陪。”不过是只言片语,他便觉得这位玄惠法师果然是个极妙极有趣味的僧人,而非那些满口佛理经义却不知佛意为何的老和尚。与这样的人物弈棋,想来也应当是件妙事。
“这样的雅事,怎么能少了我?”周俭亦是大笑,“观棋、弈棋、说棋,都使得!”
“我也同去罢。”秦承道,转过首低声请长宁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照顾秦筠。
李璟与周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我们待会儿护送妹妹们去赏花。你们便安心地去弈棋就是。”他们二人素来对甚么风雅之事都不感兴趣,性情又活跃,绝不可能长时间坐在一处观棋不语。
王子睦略作迟疑,默默地挪到了自家兄长身后。王子献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而李徽亦注意到了他的迟疑,疑惑地打量着他,眉头轻轻一动。
第147章 知慕少艾
因着王子献主动出阵之故,玄惠法师也不再盯着李徽不放了,专心致志地开始迎战新对手。他的棋风稳健,看似中规中矩,实则如同正面遭遇强敌,很难轻易撼动;王子献的棋风则灵活多变,几乎是随心所欲,然而却步步暗含杀机。在一旁观战的周俭、秦承与王子睦看得满脸紧张,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李徽端坐一旁,同样观棋不语。然而,此时他的心思却并未沉浸在棋局之中,反倒是时不时地端详着王子睦。恍然间,他似乎发觉了什么,却不能全然确定,只得暂且将疑惑收起来。当然,他并非拘泥于礼法之辈,从来不认为长宁公主既然已经订婚,便不能拥有其他倾慕者。只是,当兄长的总以为妹妹年纪尚幼,不知不觉间却发现她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颇有些感慨,又难免觉得酸涩罢了。
而且,新安郡王对于儿女感情之事素来并不敏锐,否则也不会连自己与挚友之间的情谊早已生变亦是迟迟不曾察觉。他左思右想,一时间觉得许是他误会了王子睦,一时间又觉得王子睦的性情其实更适合长宁公主,一时间又觉得该想想如何帮着长宁公主解除燕家的婚事,一时间又不由得暗嘲自己此时忧心忡忡未免有杞人忧天之嫌。
许是王子献反应过于迅疾,玄惠法师虽然依旧不动如山,棋速却也跟着快了不少。一局将半,又有两位僧人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二人都曾与李徽下过棋,见他正清闲地坐在一旁,顿时喜出望外。不过,周俭与秦承却是观棋观得有些手痒了,按捺不住分别与他们对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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