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着实有些无奈,“这才过了一刻,能考虑甚么?你不是要留我独自思考么?且去园子里走一走罢。今日是上巳节,祭祀、祓禊,都随你安排就是。”引得他动心动情之人就在眼前,光是看着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甚至只是呼吸,他都无法集中精神,更何谈思索“人生大事”?
“这种事,不是理应顺应心中所愿么?只需一瞬间,便能做出决断。”王子献笑道,很是愉悦地与他分享自己当初的经验,“那时候,我仅仅只是想着你要与别人成婚,便已经是痛彻心扉。所以,几乎不假思索便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是你打算只维持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那我此生大约不可能与你安然相对了。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成婚生子,不可能抑制住心中的嫉妒与愤怒。故而,到了那时候,我们或许只能相忘于江湖了罢。”
“……”李徽拧紧眉,“你是在威胁我?”他这些话的意思,难道不是他们若不能一生相守,便只能断绝朋友情义?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只能非此即彼,绝不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这当然不是威胁,不过是述说事实罢了。既然朝夕相对只能是煎熬,又何必两两相望呢?”王子献将食案放在他面前,深深地凝望着他,“情意本便不是能进就能退的。玄祺,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是我成婚,你又会有何感觉?还能与我以及我的妻儿微笑相对么?既然已经走到如今,我们就早已回不去了。”
“……”一时间,李徽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只要想到那群榜下捉婿的人极有可能成功,只要想到一个陌生少女将陪伴在这个人身边,心中便难免苦涩起来。
见他默然无语,王子献笑了笑:“也罢,你尽管考虑就是,我不会逼着你,更不会威胁你。不过,眼下暂且不必管它,先将这些羹汤喝了罢。”进进退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也是时候使出各种计谋手段,磨得玄祺早日松口了。总归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不过是因他顾虑太多,所以才迟迟不肯应罢了。当然,他也必须证明,这些顾虑不足为惧,迟早都能一力解决。
有他在身边,李徽自是不可能再思考,于是只得顺水推舟地随他安排了。王子献果然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邀他一同去园子中漫步。二人在湖边时停时行,欣赏着暮春美景,看上去仿佛与过去无异,实则周围涌动着一种奇妙的气氛——莫名的炽热,而又莫名的恬淡,就像他们已经独自成为一个世界似的。
当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过来时,所见的便是这般场景。她遥遥地望着他们,眉头微微蹙起来。若在从前,她定然很难发觉这种异样。然而,待她真正对一个人动心的时候,便变得格外敏感了。
真正的生死之交,绝不会是兄长与王子献这般模样。似乎仅仅只是相视一笑,都散发着默契之外的情意绵绵。瞧起来,他们二人的眼神甚至比她和王子睦还更脉脉含情,行为举止亦是无比泰然自若,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相处。
想起心中的少年郎,她的双眉又舒展开来,弯起唇角。身为妹妹,兄长的情感之事也轮不到她来置喙,不是还有大堂兄在么?更何况,先前杜家娘子解除婚约之后,她还担忧兄长会郁郁不乐呢,如今有人宽慰他岂不是正好?至于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身为皇家宗室,随心所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当李徽发觉姊妹二人的时候,她们已是近在咫尺。永安公主伸着胳膊扑进他怀里,娇声娇气地埋怨道:“今天明明是上巳节,阿兄都不带我们出去顽。”在小家伙有限的记忆里,每一个节日都是出宫游玩的日子,从来不曾变过。哪里知道,她好不容易记住了上巳节,阿兄却忘得干干净净呢?
李徽忙将她搂起来:“在濮王府里顽也不错。外头人山人海,咱们也不必去凑热闹。若是去了曲江池,恐怕只能瞧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你会觉得欢喜么?就算是想去芙蓉园,或许车驾也只会堵在半路,一步一挪,到得地方天都快黑了。”
小家伙撅着嘴,将小脑袋搁在他的肩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是勉强地点点头:“那阿兄下一回一定记得带我们去顽,就去曲江池和芙蓉园。”
“好。”提起芙蓉园,李徽便想起了芙蓉宴,不由得回首看向王子献,唇轻轻扬了起来,“听说这回芙蓉宴定在三月末。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新进士,如何?此次探花使定然是咱们的新科甲第状头无疑,看他寻得甚么好花,到时候送给你,怎么样?”
小家伙双目一亮,抚掌笑道:“状头,我要挑最好看的花簪戴!”
王子献自是颔首答应:“好,我必定会给贵主寻来最漂亮的牡丹簪戴。”说罢,他又含笑望向李徽,挑起眉:“玄祺可想要甚么花?簪在头上,想必也极为风流。”李徽从来不喜簪花,他当然再清楚不过,只是顺口逗他一逗罢了。
果然,新安郡王瞥了他一眼:“我便罢了。”在两个妹妹面前,他也不好做出甚么有损兄长尊严的举动,只得平淡以对。
长宁公主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忽地一笑:“怎么?新科甲第状头竟如此厚此薄彼不成?光想着送花给婉娘,给阿兄,却从未想过送给我?”
“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引人误会。”王子献坦然答道,神情丝毫未变。
李徽则似笑非笑地摇了摇首:“悦娘,你若是觉得先前的流言传得不够远,便尽管问他要便是。”他话中含着打趣之意,显然还有未竟之语:日后若是当真下降了王子睦,你便是王子献的弟妇,如今却捉弄起长兄来了?
长宁公主轻轻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王状头既然回来了,那……他可回来了?”
“他还在商州家中。”王子献回道,“我不过是因有事与玄祺商量,才回了一趟长安罢了。商州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今日下午便该走了。”其实这两天商州并没有什么事,无非是继续举办文会,以及引得小杨氏卖铺子与田庄准备聘礼罢了。不过,若他想痛快地报仇雪恨,有些布置却不得不亲自去做。
“那,他甚么时候才能回来?”长宁公主禁不住又问,双颊飞起薄红,满脸的小儿女心思,怎么藏也藏不住。
“若是一切顺利,应当是三月中旬罢。如果贵主有甚么话,我或可代为转达。”
“……我……没甚么话转达……只希望能早日见到他。”
“那我会劝他先行一步回到长安。”王子献眼眸轻轻一动。若是能让王子睦避开后续之事,或许他们的兄弟之情还能继续维持现状。当然,到时候他究竟会如何选择,他绝不会干涉。一切,都只看他的心思。不过,此事……说不得会对他与长宁公主尚不够牢固的感情带来冲击罢。
永安公主扑闪着眼睛,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疑惑:“他?他是谁呀?我认得吗?”
“你当然认得。”长宁公主捏了捏她的鼻尖,“记得省试的时候,抱你看王状头考试的少年郎么?记得慈恩寺里,送你桃花枝的少年郎么?”
“记得,他是王三郎。”永安公主用力地点点头,“阿姊说过,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望着姊妹俩极为相似的精致笑脸,李徽的目光很是柔和。也许,能得到婉娘的欢喜与信赖,说不得圣人与杜皇后对王子睦的观感也会好些?无论如何,能够讨得娘家人欢喜,也是一位新婿的长处罢。
王子献低声道:“玄祺,说不得,这回我还会从商州带些族中子弟过来。暂时不好安置他们,便只能让他们住在藤园里了。”
李徽点点头:“无妨。倒是你在商州,行事须得小心些。”
“我省得,你放心便是。”王子献的应声温柔至极。然而,下一刻,他的话锋便一转:“这些日子,你便好生考虑罢。待我回长安之后,便是你做出决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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