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守当时便是边关的太守,这些年,我找他许久,倒是没成想他竟然一路攀升,如今竟在徐州这般放肆。
“在牢房之中,那畜生还想狡辩,我们多次‘追问’之下,总算是愿意说实话。我与王虎,边关谁人不知是武帝人马,我跟他一文一武,是武帝左膀右臂。那日急行,我便觉得不对,还从未有过这么紧急的事情,需要我与王虎一同前去,可到底是战事吃紧,我没做多想。等我与王虎走之后,匈奴凸显,将城门豁开,与守城的将领们打成一团。武帝匆忙应战,镇国将军与将领们在第一线,哪怕死伤无数也未曾后退一步。
“陈太守与我说,他并不知武帝如何在战场上薨的,只知道收捡尸体时,武帝身上的箭,是从后头往前射的,也就是说,那支箭从他的后胸口往前,直直地射穿了心脏。”
文乐皱着眉,说:“从后......往前?”
庄鹤声音微颤,说道:“是的,从后往前。”
所有人都在奋勇杀敌,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并不在第一线的武帝才会被箭从后往前射杀呢?
除非,他后背并不是信任的将领,而是那可怖的贼子。
庄鹤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王虎的肩膀,说道:“我细想了一番,能百里取人性命,在当时兵营之中,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周崇总算是从那诡秘的回忆中脱身,问:“何人?”
“如今文帝身边的红人——蒋玉。”
初秋到来,金林靠着北边,天气一凉,就属金林那儿感知得最快。
文帝扶着床铺咳嗽,他忍住喉间的腥甜味道,喊道:“蒋玉!”
蒋玉推开门进来,见文帝嘴角有血,动作微顿,取来一张手帕,亲自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污。文帝身上都是冷汗,他喘着粗气,握紧蒋玉的手腕,作为病人,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将蒋玉的手腕捏得青紫。
“朕、朕梦到周荷了。”
蒋玉眼神一黯,说道:“梦到他如何?”
文帝失了力气,松开蒋玉的手,由着他将自己扶稳。屋子里传来淡淡的龙涎香味道,文帝总算是拂去了周身的冷汗,说道:“朕梦到小时候,朕调皮,非要闹着吃那池中的鱼。他要下池捞,你不肯让他动手,说秋来了,凉得很。一件小事儿,你俩竟是吵了小半个时辰。他骂你不知尊卑,你骂他小题大做。最后严伯拿了一个捞网来,你俩半个身子都靠在池边,比谁捞的鱼多。”
蒋玉抿着唇,说:“是奴才不知礼数。”
蒋家以前也是金林的大家,蒋玉作为武帝伴读,与文帝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可是蒋家站错了队伍,在丞相贪污上百万两的当头,被罢职,一家子的权力被掳了个干净。
蒋玉颇得喜爱,家中唯一还能谋事的就是他。父辈官职被撤,为了让武帝夺嫡的能力更大一些,只得再挑选新的伴读。蒋家怕蒋玉就此失势,可惜蒋玉与两个皇子之间的感情甚笃,便自作主张给蒋玉下了迷药,送他去宫中去了势,送去皇宫做太监,美言继续留在武帝身边伺候。
文帝到今日都不知道蒋玉是如何想的,只知道当时他与周荷一齐去那太监的地方找蒋玉。蒋玉还没修养好,脸色惨白躺在那大通铺上。
周边都是浓浓的药味,他头发散开,平日骄傲得像是一只能招来百鸟的凤凰,可那日,他却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家雀。
文帝在周荷身后,瞧着周荷的动作停顿,伸手抚向蒋玉的脸,手指都在发抖。
“你怎的、怎的不等我一日?”
就一日功夫,周荷就能找到理由将他留下,有一份助力便是一份助力。
蒋玉躺在那床上,呼吸微弱地看了周荷一眼。
文帝已经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中,蒋玉向来是冷硬寡言的,只有伺候他时才愿意说一些可人的话。
可他总觉得,那一份记忆中,通铺上的蒋玉,似哭了。
第125章 辣兔头
送走了少将军他们,严伯拿了一盆水,小心翼翼地用柚子叶打湿,将整个屋子洒满。
那盆水里似乎浸着些药酒,闻着颇为刺鼻,一会儿功夫下去,酒味散了个遍,就剩下淡淡的枇杷香气,布满整个屋子。
“哪儿来的药酒?”
“回殿下的话,是苗大夫差人送来的。”严伯说着,将柚子叶收了,剩下的水用帕子沾湿,跪在地上将平日触碰得多的毛笔、印章,一点点擦干净,“苗大夫说这能预防着那瘟疫,让奴才隔一日便擦擦屋子。”
严伯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佝偻着腰,帽子底下的头发早已经花白。
周崇摩擦着杯子,说道:“船儿的事儿,我并未怪你。”
严伯手一抖,继续擦着桌椅,说道:“是奴才、奴才......”
“船儿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你为了照顾他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他不知,我却是放在眼里的。”周崇说着,走到严伯面前,将人扶了起来,“我料想你已经给够他选择的机会,是他......他蠢笨,偏生要在我身上耗一世。”
严伯叹了口气,说道:“除了殿下,奴才便就剩这么一个惦记了。殿下,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以后......还请您给船儿一个好路子走。”
老人都是会替自己子女打点后半生的。
哪怕是一个太监,也会希望自己的后辈平安顺遂。
周崇没说自己对严舟的打算,只点点头答应,说:“从今以后,不会让他再受一分委屈。”
两人说通之后,不再有以前那般隔阂。
周崇差来小厮做洒扫的活儿,问道:“严伯,你还记得蒋玉吗?”
严伯想了一会儿,说:“蒋玉......说起来,他和少将军一般,也是做伴读的。”
故事很短,严伯年纪大了,也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那三人关系很好,尤其是文帝,总是爱粘着那两人的。
周崇听着以前的故事,问:“高祖子孙不多,能继位的就那么些孩子。文武两人,他如何抉择的?”
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大不敬了,严伯想了想,说:“应当是属意武帝的。”
什么好事儿都交给他做,什么好处也都给他得。
反观文帝,书也读了,武也练了,可就是什么实事儿都干不着,天天与蒋玉央着武帝玩,逗鸟养鱼,宫中能玩的地方都被他玩了个遍。
严伯说的那个文帝好像是另一个人,至少在周崇心中,那个文帝永远是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沉郁而阴狠的。
正说着话,屋子外头传来了动静。
周崇倏地闭上了嘴,端着茶喝了半口,那门便被推开。
严舟兴冲冲地就往屋子里跑,还没对周崇喊上一句呢,余光瞥到伺候的严伯,先一步慢下步子来,顶着满头的大汗,别扭地跪下行礼。
严伯还能不知道他,自从出宫之后,压抑着的性子全数冒了出来。明明年纪比周崇大上一两岁,却越发不见沉稳,一天到晚也不着家,跟着人家宜安公主到处玩,跟野疯了的小屁孩儿似的。
眼瞧着严伯要数落人了,周崇立马开腔:“严伯,你下去歇着吧,这儿有船儿伺候我就够了。”
严伯把满嘴数落人的话都咽了下去,瞪了严舟一眼后,总算是收拾收拾离去了。
等人一走,严舟才喘了口气,还没起身呢,就着跪坐的姿势,被人捏紧下巴吻了好几口。
严舟难耐地高仰着头,等那人含着自己舌头轻咬,才嘟囔着要说话。
“背后藏了什么?”周崇问。
严舟眨眨眼,往外看了下,确认没有旁人了,才从后头拿出一个布袋子来,小心翼翼打开,说:“殿下,您瞧!”
那布袋子里装着一窝兔子,大概四五只,白白嫩嫩的,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无。
“在山腰上弄了陷阱,本来没打算抓着什么的。您瞧,抓了小一窝呢。”严舟笑得开心,一口大白牙咧着,让人看了心情都跟着好些。
周崇瞅了一眼兔子便移开眼神,面前这人倒是比那兔子更能吸引他。
“你若是喜欢,等回金林了,带你去傅祭酒的偏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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