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119)
口吐白沫?沈翎下意识往嘴角摸摸,貌似唇边有一层干涸的薄膜,就像是熬粥那锅子边上沾的白锅巴……哦,口水。
话说都睡到流口水了么?沈翎完全没往肝火旺那方面想,一心只念叨着在梦里吃些什么。想着想着,肚子就饿了,两颗眼珠子四处乱瞟。
两眼移去左边,瞥见一重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地上,映出门扉打开的影子。
沈翎精神一震,瞬间想明白那人吼的是什么。
以他目前的姿势,的确很容易令人误会成晕倒在墙根,外加那道口水印子……那人的想象力还蛮丰富的。
眼瞅此时门户打开,沈翎卯足气力,从地上立起。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那人吓得跑出去,连门也没带上,简直是天助我也!
多日疲乏无力的沈翎顿时来了精神,两脚亦感轻了些,拔腿就朝门外跑。
能趁机脱身的喜悦,充斥着沈翎的内心,使得他由内而外地笑出声:“哈哈哈哈,谁能困得住小爷!谁能困得……诶诶,哎哟喂!”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目前的沈翎正是如此。
好不容易寻得开熘的机会,而沈翎,却因一时眼花,两只脚背都磕上门槛。
吃痛之余,两臂抬起如是飞跃,而后双膝砸在石阶上,手往门框抓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倾倒,整个人顺着石阶咕噜咕噜滚下去。
手臂、膝盖、嵴背、脑袋,一次又一次磕上坚硬的棱角,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无比清醒,无比清醒地护住脸。
这石阶怎么这么长……沈翎快磕得受不了,奈何无法停下,只得接着滚。
眼前现出一片平坦,已滚得神志不清的沈翎似乎看到一线希望。只当他滚下平地,沿着惯性又滚出一丈……“嘭”地一声,又撞上了。
是一个石缸子,里边养着几只金。它们并没因为有人撞上来而遭到惊吓,那震动,可以忽略不计,鱼儿仍是游得欢快。
此刻的沈翎,两眼发黑,脑子里残存的意识就像九重溪的涓涓流水,一去不返。
沈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衰神附体,连跑路都命途多舛。
昏死之前,他看见一个人影迅速靠过来,静静站在边上,看着他。
*
睁眼时,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一种彻骨的疼痛。也是,从那么高的石阶上滚下来,能磕的、不能磕的,都给磕了,不死也去半条命。
喉咙里烟熏火燎,沈翎本能地出声:“水、水……”
很快地有人过来,一杯凉水灌进去。
“不够……”沈翎一开口,那人又替他灌了两三杯。
眼睛有些粘连,沈翎彻底把眼睁开,费了一番力气。强光照进瞳孔,惹得他揉眼。
隐约间,瞧见个人冲他笑着,笑得特别欠扁。这个笑,即便是化成灰,沈翎也认得清楚。
顷刻,沈翎哭了,哭着、笑着,朝那人扑过去:“你终于找来了!怎么找了这么多天,要你有什么用啊!你知不知道,抓我的人是六皇子,他给我喂药,让我动不了,还拿哥哥和你的命来威胁我,要我跟他、跟他……但是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
想一股脑地把话说给他听,想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告诉他……是的,这是在博取同情,沈翎很想得到这个人全部的同情,即使很丢人,即使注定被嘲笑到死。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心上人的作用,不就是收“垃圾”的么?
一只大手在背上拍拍,像是安慰,熟悉的声音像是昙花怒放:“想我了?”
“嗯、嗯!”沈翎把头点得飞快,生怕他不知道。抱住他的手加重力道,即便牵扯出一身疼痛,对他而言,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多想?”沉稳的声音含着笑,透出一种惑人的意味。
“很想,非常想……”作为一个男人,哭成这副德行,基本上不用考虑轻弹不轻弹的问题,反正这人嘲笑归嘲笑,不嫌弃也就行了。
“好像瘦了。”他说。
“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当然瘦了。”沈翎继续倒苦水。
他静静地说:“我说,是我瘦了。”
沈翎抹抹眼睛看他,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哪有瘦!还是一脸欠揍!”
他的声音没由来地翻滚出浓浓醉意,像是灌了好几坛陈年烈酒:“这么长时间没吃你,当然瘦了。”
听他说话没个正经,沈翎也不生气,只管圈住他脖子:“那你现在饿不饿?”
炙热的唿吸在耳畔绽开:“我想,你也饿了吧?”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沈翎顿觉一身疼痛消失殆尽,看着他,只想容纳他的身体。点头。
那双生了薄茧的大手对他的身体万分熟悉,一切水到渠成,过分轻易。
眼前似乎腾起一幕水雾,映着他的强健身姿,沈翎默默吞了吞口水,曲膝而上。
正是起伏云雾的时候,托住他后背的大手蓦地一松,失去支撑的身体突然下坠!
沈翎唿吸一窒,带着一身冷汗,勐地弹起。好似从泥土深处生生剥离,视野一片清晰。
依旧是雁水边上的小屋,同样的窗子,同样的帷帐……是梦?
沈翎动了动手臂,果断是一股钻心的疼痛,比磕在石阶上还要痛苦百倍。来自骨骼的一连串刺激,终究让他彻底清醒。
不是梦,至少从石阶上滚下去不是。但越行锋……他在哪里?
一道黑影临在榻旁,沈翎认得,这是昏死之前看到的人影。
往上看去,是乐渊。
第146章 瞬间痴呆
乐渊蹙着眉,向边上躬身站着的老者发问:“现在他醒了,如何?”
衣冠楚楚的老者看起来挺有身份,也挺有文化,本是正正经经站在一旁,像个老学究,可一闻乐渊开口,那挺直的腰杆立马弯了,唯唯诺诺:“草民这就看看。”
两根指头往沈翎腕上一搭,一捋胡子,貌似万分谨慎。
沈翎意识到这是一位大夫。眼珠子往乐渊那头一瞧,看他一脸紧张模样,想必这回真是摔得不轻。
老大夫谨慎过了头,将脉象探了又探,半晌没出个结果。沈翎直勾勾盯着老大夫的眼睛,希望能察觉出什么,否则再这么静下去,没病也成了绝症。话说,他不过是从石阶上摔下来,有这么严重?
终究是乐渊忍不了老大夫的缓慢性情,径直开口道:“脉象究竟如何?若是探不出一二,我也不强求,宫里有的是御医,我带他回去便是。现在,我只想问,他现在又哭又笑又喊疼,到底是何病症?我无须你救治,只问病因。”
沈翎眨了眨眼,暗道又哭又笑又喊疼是怎么一回事?听起来像是发疯的症状。
慢着!乐渊刚才说了什么?宫里有的是御医,带回去……沈翎眼睛一亮,带回去的意思,不就是可以离开雁水?正合我意!
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大夫说:“还请六殿下勿要担忧,公子只是撞得狠了,虽然皮肉伤重了些,但并未伤及筋骨,多歇半月便可痊愈。”
瞥见乐渊放心的眼神,沈翎立马糟了心,心说他不会不想走了吧?不行,得想个主意。
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还是想到那句“又哭又笑又喊疼”,沈翎总算弄明白这是他做梦的反应。天晓得他梦里见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他为何情绪起伏得厉害。
既然他们这般误会着,沈翎便想着顺水推舟,只要坚定乐渊带他离开雁水的决心就成。
沈翎心一定,顿时笑出声。刚开始只咧着嘴,渐渐露出两排牙齿,接着捂着肚子狂笑,再接着索性蜷起身子,在榻上笑着打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乐渊有些慌神,他忙命令那老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年纪大了,被沈翎这么蓦地一笑,险些吓出病来,再经乐渊那么一吼,脸色都白了,枯藁的手颤颤巍巍地过去:“是、是,草民马上看看。”
沈翎只管一个劲笑着,暗道他们傻,连做梦和发疯都分不清,还为难一个老人家。咳咳,想到这里,沈翎亦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