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179)
他忍不住问道:“还是置换不出吗?”
这两天他们研究的就是用铝来置换其他金属,好确定其烈度。谁料只要把铝融入铜铁溶液,就会生出清气,和碱银一般无二,根本无法置换出金属。虽说如此也能确定这铝应当是性烈的金属,但是无法实现置换,仍旧让人不太甘心。
“溶液不行,得试试干烧。”雷生答的十分干脆。
之前提炼铝,就是用碱银干烧矾土,现在放在铁红上,应该也有效果。
陈林听得牙酸。这可真是奢侈啊,炼制一两铝需要多少钱?炼制一两铁又需要多少钱?现在用铝置换铁,岂不是暴殄天物?
然而长辈吩咐,他也不得不听,立刻取了铁红来。雷生取了一勺铁红,一勺铝粉,一起置于小釜中密闭灼烧。然而再次打开时,釜内并无铁,还是两种粉末。他神色一黯:“怕是铝先同元气作用了。”
陈林恍然。可不是这个理嘛,铝只要放在外面,不多时就要被元化一层。现在加热并非真空,可不要先同元气反应吗?不过真空炉可不是他们这个小丹房能配的,也只能上禀观主了。
浪费了这么多铝粉仍旧是无用功,陈林也不由沮丧起来。雷生却已经振作精神,问道:“还有多少铝?”
“只剩下两小块了。”陈林叹道。大丹房的产量都不高,又能给他们多少?
“先磨一块吧。”雷生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既然他都不心疼,陈林也不再纠结了,跑去碾粉。这东西太容易元化,动作要麻利些才行。不多时,铝粉碾好,他把粉末端到了案台边。
“把酒精灯点上。”雷生边记笔记,边随口吩咐道。
陈林便放下手中的石碗,取过火石啪啪打了起来。这都是他往日做熟了的,可惜今日引火的不是地方,火石擦亮那一瞬,火星飞溅,落在了装铝粉的碗中。只听轰的一声,那石碗炸了开来,腾出的火焰迎面扑来!
陈林吓蒙了,僵立原地,身后却有一只手飞快扯住了他的后领,把人往后拖去。这时,陈林才觉出疼痛,他的头发、眉毛似乎都被燎着了,身上也起了火,然而还未等他惨叫出声,一条厚重的毯子劈头盖脸压了上来,狠狠几下拍打,让那些火苗烟消云散。
没了被烧死的恐惧,陈林这才回过神,浑身都发着抖,牙关咯咯,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更让人惊惧的场面。实验用的案台烧了起来,似乎是铝粉引燃了酒精灯,连带上面的支架都着了,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燎到一旁的桌案。
“水……快取水……”陈林话都说不利落了。雷生的反应却比他快上许多,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拎了一大桶黄沙铺天盖地撒了上去。
一桶,两桶,到第三桶沙落下,案台上的火已经被熄灭了。陈林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哐当一声,木桶砸在了地上。雷生扭过头,冷冷道:“你不知铝粉会燃吗?”
那张极年轻的脸上,有一道不算短的疤痕,似被什么挡了一下,才没有伤到眼睛。陈林听过这个,观主曾救过雷生一命,也是因炼丹炸炉才留下了疤。他初来这里,还暗自想着,自己绝不能弄出炸炉的祸事,未曾想到却被对方救了一命。
“下去涂药吧。”又看了眼这小道童,雷生摇了摇头,转身去叫人了。
身上灼痛难耐,然而此刻陈林哪还顾得这个,泪已经涌了出来。闯下这样的祸事,他还能留在观中吗?
不多时,有人冲了进来,抬他去后院。有拿烫伤膏的,有喊大夫的,陈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任人摆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只有火星溅到了瓶里吗?”背着光,那人的容貌看不太清楚,然而语气和神色却不容错辨。
“观,观主……”陈林的声音又结巴了起来。还没等他说出想说的,一旁雷生已经黑着脸道:“恩师问你话呢,仔细想想当时情形!”
陈林一噎,旋即飞快道:“火星是溅出了,但是应该没挨着铝粉。”
他就算一时莽撞,也不会如此粗心大意。那真只是一颗火星,怎么就能把铝粉都点燃呢?
甄琼摸了摸下巴:“兴许是铝粉也会生粉尘,那碗是刚磨的吗?”
“是!”这次陈林答的更坚定了些。
“看来铝粉也能扬尘,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回头再做几组引燃实验吧。”得到了答案,甄琼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对一旁雷生吩咐道。
雷生沉默颔首,陈林却一下惊到了,怎么还要做实验?还是很可能出现火灾的实验,他们难道就不怕吗?
“观,观主,铝又不能多产,何必这般拼命?”忍不住,他问出了声。
雷生眉头紧皱,就想呵斥,甄琼却摆了摆手,笑道:“这可是新金啊,不百般测试,又怎能摸清楚其特性。”
他说的随意,陈林却更激动了:“可是新金又如何呢?产量太少,终归无用……”
“谁说无用?”甄琼打断了他的话,干脆道,“世人原以为锌无用,只能使黄白术骗人,谁料现在不也成了黄铜的必备物?炉甘石还没有明矾常见呢,你怎知道这铝就比锌少了?只不过吾等还不得其法,无法大量炼制罢了。每一样新金的发现,都有其用处。就似这铝,明明成锭时没法燃烧,磨成粉却能爆燃。这才是造化大道的奇妙所在啊!”
他说话时,神情也同声音一般的清脆明快,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欣喜和好奇。似乎就连一场灾祸,在他眼中也是探求大道的门径。那一瞬,陈林哑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甄琼却也不用他回答,只笑道:“好好养伤,以后当心些。”
说罢,他似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陈林怔了半晌,这样就完了吗?没有责罚,没有训斥,只是问这一句话?
一旁雷生却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缓缓开口:“恩师说过,有时真理会出在意外中。这大道是要用命来寻的,若是怕了,就走不通。”
看着那人面上长长的疤痕,陈林只觉喉头都堵住了,眼中似有什么翻腾。他们没有怪他,哪怕烧了案台,浪费了珍贵无比的铝粉,还毁了不少器具。只要他敢继续走下去,他们就能在背后拉他一把。
用力咽下那滚烫的东西,陈林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兄指点。小子会尽快养好伤,回去帮忙。”
雷生瞧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就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想看铝热反应吗?可惜反应条件达不到,还需要继续研究。
第188章 番外四
“大娘子, 到地方了。”赶车的把式停下了车驾, 颇为殷勤的招呼道。
帘子一挑, 从车里走出个女郎。那女子明明只有二十来岁, 神色却不见寻常小妇人的娇态,反而眉目清朗,举止沉稳。对车把式微微颔首,她迈步走进了前方大屋。
这是韩家办的新厂,虽说开在秦凤路这等边郡, 规模却很是不小。共有四百台纺纱机, 二百台织布机, 并鞣坊、染坊、絮坊等作坊, 不论是规模还是聘用的织工, 在秦凤路都是首屈一指的。若是放在江南, 兴许几百台织机, 上千个织女不算什么,但是这里是北地边郡啊, 根本就不产桑蚕, 居然办这么大的厂子,如何能不让人惊奇呢?
当然, 这厂子里织造的, 也不是丝绢。
刚进大门, 就有几人匆匆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抢先道:“大娘子,今日又来了一批羊毛, 绒毛不少,可都要纺线?”
“纺。冬日将近,羊绒线要加大产量。”宋锦毫不犹豫,干脆道。
又一人道:“那压棉籽的机械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还要费些时日……”
“机械乃是厂子根本,催他们加紧。还有水利织机,也要尽快完工。”宋锦面不改色,继续道。
“染坊刚出了一批新花色,大娘子可要去瞧瞧?”还有人忍不住表功。
“是红底缠枝纹的吗?可试过水了?”宋锦反问。
那人缩了缩脖子:“有些褪色,不过应当不打紧……”
“让他们继续试色,棉布是能浆洗的,不能比照丝绢。”宋锦边走边答,快步上了二楼,在一个镶了玻璃的大屋中坐定。从那晶莹剔透的玻璃墙望下去,数百张织机密密麻麻,列在屋中。每一张织机前都坐着女子,一个个埋头苦干,听不到多少喧哗,反倒是木榄咔咔,丝线沙沙,不绝于耳。
在靠窗的大桌前坐下,宋锦抬起头,对面前众管事道:“今岁棉布要在东京铺开,还望诸位同心协力,把差事办好。”
听到这话,几位管事都低头称是。就算心底再怎么不满,这小娘子也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这新厂的主事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可能在此时阴奉阳违。
让众人退下,宋锦扭头又看了一眼下面密密麻麻的织机,轻轻舒了口气。不怪她如此紧张。今岁可是棉花栽种的第二年,从试种五十顷,直接扩大到了三百顷的规模。那可是三万亩棉田啊,也正因此,才有了这秦州新厂。
按道理,新物业总要有选老成持重的来主持大局,可是偏偏,韩大官人把这差事交给她。若非韩大官人喜欢男子,怕是都有人要猜她跟家主有些首尾了吧?
然而宋锦靠的绝不是姿色。她乃孤儿出身,当年是入了韩家义学的,还考出了个上舍榜首。明明能读能写能算,还精通织纺,宋锦却未跟那些同窗女子一般选择嫁人,而是留在了义学的织坊里。打理生意,教导织工,乃至铺开店面,只花了三年时间,她就让义学的织坊扩大了两倍有余,险些囊括了东京大半的成衣市场。
这样的佳绩,才让她脱颖而出,成了新厂的掌柜。就算在韩氏的商行中,这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韩大官人却只说了一句,女子善织造,更适合此位。
她适合吗?当然!举凡织造,靠的都是女子。选定花色,判断材质,乃至衣物样式,无不是女子操办。对于棉、毛这等新鲜无比物事,旁人没个头绪,她却早早就开始思索什么样的货好卖,什么样的物事才是女郎们最希望瞧见的。也正因此,她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大掌柜又如何?如今东京城里日进斗金的香水铺,不也是个女掌柜吗?既然有一个,她就能成为第二个!
“大娘子,这是新送来的图样。”一旁,一个年轻女子捧来了书册。
宋锦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图样不比旁的,乃是布匹好不好卖,时不时兴的关键。若是别家织坊,可能还会为这事发愁,她手下却有不少专门绘花样子的女子。因薪俸给的高,个个都尽心,画工配色极为出彩,她只要考虑好不好染成布料即可。
“这三个,先拿取布样。冬日须得颜色绚丽的更好卖。”说着,宋锦又道,“被胎可制好了?”
“制好了,两种尺寸三种厚度,多是麻面。这样的被胎当真好卖吗?”那女郎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好卖?如今棉花终归量少,还不是卖棉絮的时候。制成被胎,有钱的可以套锦缎面,没钱的也能直接用素被。还能单卖一波被罩,何乐而不为?”宋锦微微一笑。
这也是她从香水铺里学来的,客人千奇百怪,需求又岂能一致?连香水都能分出普通人用的和孕妇用的,还有什么不能细分呢?这棉布生意刚刚开始,价钱肯定便宜不来。但是买不起成匹的布,却未必买不起被罩。有了棉质的被罩,哪怕里面塞些芦花、杨柳絮,瞧着也比别家体面。谁的钱不是钱,能赚到手里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