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109)
关乎到自家六千贯钱呢,甄琼郑重的摇了摇头:“还不够。楮纸虽说有明、暗印花,但是此纸唐时便有,之前用这纸的官交子,不也频频被人仿造。铜板刻印之精度,用木板也能重现,更别说套印之法了。只是如此,尚且远远不够。须知债券是须付现钱的,若如官交子一般,被人滥造仿制,官家不知要赔多少啊!”
赵顼的神色不由郑重了些。仁宗朝时发行的官交子,的确只区区二十年,就假货遍地。官交子只是代钱,最多不过贬值。国债就大大不同了,那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给钱给地。若是有人仿造,他可就亏到家了!
“那凌霄子所说的防伪之法,当真有效吗?”赵顼忍不住问道。
“应当是有效的!水印跟印花仿佛,也是在抄纸时制成的。只是具体法子,须得匠人们研制。凹凸印版也是如此。至于印墨,前些时候印报时,我调出了几种独特的墨色,想来不会被人轻易学去。对了,还有画上的图案,校书郎米芾有一种炭笔画法,若是用此法雕版,应当也不易模仿。”甄琼想的可是周到极了,把米芾那新画法都琢磨上了。这么多重保障,他的钱总该安全无虞了吧?
这得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全数制出吧?赵顼难免生出些犹豫。这可比印官交子要费事多了。然而当年官交子屡屡出现仿版,导致市场大乱,连官员都谏言废止。这惨剧,他还犹记在心呢。更别说国债是他登基后最大的创举了,可万万不能被人坏了大事!
咬了咬牙,赵顼还是颔首:“凌霄子所虑在理。这印国债的事情,你可协同监管。务必使人难以盗去!”
甄琼立刻拍了胸脯:“官家放心,小道必然竭尽全力,让国债尽快发行!”
赵顼见他这模样,也不由生出些欣慰。正好最近要筹办新式的官办报纸了,若是这报先办出,也能先在京中发行,宣传一些国债即将贩售的消息。小报这等通达手段,又岂能让民间专美?朝廷邸报,也当稍作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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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兄当真挂念小弟啊!”听说自己可以为国债画版,还是用那新式的炭笔画法,米芾简直高兴坏了。再也不嫌弃铅字是不是用他的版的问题了,兴冲冲就来道谢。
甄琼潇洒的摆了摆手:“元章不必客气。也是你那画法新奇,寻常人根本没见过,谈何模仿?你只管画,这次必定出名!”
印在债券上的图,能出什么名?然而米芾一点也不嫌弃此事铜臭扑鼻,连连颔首:“这国债要发二十万贯呢,我的画定然也能让千万人瞧见!以后炭笔一途,也当有些声名才是!”
他可是憋得太久了,这炭笔画虽然肖似实景,但总有人笑话意蕴不够,有类匠人。同僚们的嘲讽,让米芾火大极了。技法如何,还不都是为了画作。现在瞧不上他的炭笔画,等他出名了,一定要让这些人羞死!
而且这次国债上画的,可是仿照沙盘所制的地形图。跟寻常画人物、房屋的粗率图案,可是大不相同。连他看了那沙盘都啧啧称奇,画出来气势定然非同一般。何愁不让世人称奇?
得了这差事,米芾雄赳赳气昂昂跑去画图了。甄琼也没耽搁,水印的事情,让匠人研究就好,他主要是负责配墨。说起来,印刷机也帮了大忙。有了此物固定,套色可就简单多了,能制出比寻常复杂许多的颜色。就甄琼前世的经验,这种纸质证、券,至少要文字、图画、印章乃至边框颜色各不相同。他就暂定了五种,上手研制起来。
国债印制研究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那由邸报改来,天子亲批的新式报纸,也在王安石的主持下,正式刊发。
这报也是五日一刊,在朝会结束后,两日内定版刊印。内容包括朝廷政事,重大的官员升迁调动,对于政策的解说,以及一些值得嘉许的官员事迹。跟市面上的小报不同,这报纸采用了线装,更像是窄些薄些的书册,一刊也有十数页。至于命名,天子没有采用那些缘自四书五经的名句,而是直接定名为《京报》。
这《京报》,可同邸报一起传送各州县的。但是面向最大的,还是京城官员们。进奏院刊印出来的报纸,只给各个衙门发上一份,供主官翻阅。至于其他的官员亦或是百姓,想看就得掏钱买了。三十文一份,绝不二价!
饶是如此贵,这《京报》一出,还是卖了个脱销。只因其中所载的东西,对于官员、勋贵来说太过重要了。其中刊首的时评,更是关键。莫说是外放官,就是京官、朝官,也未必都能知晓天子心意。而这经过天子批阅的刊首,就是最好的注解。若是用来推行新政,也能让百姓知晓朝廷用意,不至于被下面胥吏欺瞒。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报纸的用途?也正因此,刊首皆由他亲笔所书。
这《京报》一出,整个士林都炸锅了。
程颐看着那漆黑墨字,眉峰都快皱成了一团:“这不是一言堂吗?”
白纸黑字,由天子所决,就是朝廷意志所在。可是寻常奏事,也要有人弹劾,有人监察。这《京报》简直能绕过台谏,成为另一个喉舌啊!若是用它来推行新法,岂不是犹若利器?
程颢思量半晌,终于还是道:“王临川欲一言以决,吾等其能置之不理?”
刊首乃是王安石所写,说是他属意,也不为过。毕竟这报名为“京报”,而未挂“宋”、“皇”之类字样,其意义不言自明。现在王安石都要跳出来变法了,岂能让《京报》独揽士林风向?
程颐一听就懂了:“阿兄可是要在咱们的报上,驳斥王临川?”
比起那死活不搭腔的《日新报》,反驳《京报》的意义,就大不相同了。这就像把台谏的奏章,直接放在了报上。若是写的出众,莫说是官场中人,怕是士林也能知闻,这可当真是名扬天下了。
而竖起了这么一杆旗帜,还怕那些想要畅所欲言的,不来买报,投稿吗?《明德报》的声望,定然日隆。而王安石毕竟还不是宰辅,区区一个翰林学士,谁不能驳斥两句?《京报》又是官办的报纸,他王安石敢在报上发私人之言,把攻击他的话,一一反驳回来吗?
偌大靶子,不打才有鬼了。
于是随着《京报》的刊登,和《明德报》的极力驳斥,国债即将发行的消息,也在官场中蔓延开来。既然势不可挡,就要扭转一下风评,这也是朝廷官员们的一贯操作了。促成好事不易,想要使坏还不简单吗?
只是这些风评,对于百姓而言,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又不看那两个艰涩难懂的报纸,还是《日新报》所言,最是中听啊!
第113章
“刘老丈, 听闻国债就要出了, 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啊?”茶馆里, 有个汉子问身边老者。
前几天,《日新报》开始频繁提及国债将出的消息,还转载了《京报》的告示。虽然时间还没定下, 但是购买的方法和厘金多少,都已公之于众。对于这些喜欢在茶馆里听报的人而言,可是件大事。难免要寻些相熟的人, 问上一问。
“买啊!为何不买?那不需质田的, 一年都有六厘的息钱呢!”那老者立刻一拍桌,高声说道, “若是买个十贯的,一年就能得六百文啊, 不比搁在家里划算?”
六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是很少。东京城里的寻常人家, 一月辛苦劳作,除了吃用外,能省下的也不过这个数字了。若是家中有钱的, 放在哪里不是放着?这等闲钱, 还是借给朝廷,吃些利息更划算啊。
对桌有个员外打扮的男子,闻言连连摇头:“在下总觉得这国债不妥啊。堂堂天子,何必跟百姓借钱?当真是荒唐!”
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人反驳。
“怎能说荒唐呢?这是为了边郡修城啊,还不是为了秦凤路安稳?”
“河湟都被人占了, 还不修城?你是不想光复汉唐故地了?”
“咱们大宋,就是缺苏老令公那般的人物啊!边郡定要看重才行!”
面对众人呵斥,那员外有些慌神,却仍旧咬死了不放:“连这点修城的钱都没有,晚些修不就成了?若总是借钱,国库早晚要出入不敷!”
他也是听家中账房读过《明德报》的。这国库跟人借了钱,不就欠债了?若是还不起,简直要天下大乱的。哪能不当回事?
那老者哼了一声:“国库空虚,是因地震大水。官家不增赋税,赈济灾民,才无钱可用。况且修城守边,是能拖的吗?你家房子坏了,不赶紧借钱修缮,难不成也等到来年再说?”
他说的话朴质,引得一众听客都连连点头。那员外顿时语塞,他只听过《明德报》的说法,又不会背,哪能辩得过对方?
又有人问道:“那质田的国债呢?还能买吗?”
报上说,国债分两种。一种没有质本,十贯一劵,钱息六厘,为期一年。另一种有质本,十五贯一券,钱息五厘,为期两年。前者到期只能取息钱,后者到期,可以用券换秦凤路的一顷荒地。那可是一顷地啊!谁不心动?
听到这话,刚刚气焰低了些的员外,赶忙开口:“那可是边地!周遭不是羌人就是贼匪,就算买了地,也未必能种啊!”
秦凤路北有西夏,南有吐蕃,周遭又有羌人群居,只想想就让人心惊。听到这话,茶馆里顿时一阵嗡嗡,有不少人都摇起了头。
那老者倒是不慌不慌,捋了捋须:“话虽如此,也可以不要地嘛。十五贯借给官家两年,就能得一贯半的息钱呢,还是颇划算的……”
那员外嗤笑一声:“寻个行人放贷,何止五厘息钱?”
谁料他话一出口,立时惹怒了众人。有人骂道:“你们这些放贷的,最是可恶!报上都说了,那些放高利贷的贼子,一年就要取几十倍的利息。这不是趁人病,要人命吗?到时候抢人田地,夺人妻女,简直该遭天谴!”
茶馆里喝茶的,就算身家不差,也罕少有能够放贷的人。往日不知也就算了,在报上看过几篇高利贷的案子后,听到这话,哪个还能忍住?
“就是!老子有钱也不拿去放贷!还不如借给官家修城。官家这是为国为民,还给咱们息钱,哪有不借的道理?!”
“说的在理!”
“不就是十贯十五贯吗?俺家里也有余钱哩!”
被人骂的抬不起头,那员外哪敢多留,掩面逃了。
老者见搅事的离去,才继续道:“若是家有秦凤路的亲戚,买质田的国债,应当也是划算的。只是百亩地,种起来终归有些费力,还当家中丁口多些才行。”
“若是有那田老汉用的大犁就好了……”有个人想起了当初报上故事,连连感慨。一百亩地啊,用个大犁几日就能耕完,想想就爽利。
“那田老汉家中应当也是个富庶的。”那老者倒是知晓其中弯弯绕绕,摇头道,“家中原本就有三头牛,地能少了吗?这起码也是个二等上户了,你个穷汉,也敢跟人家员外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