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坡子村是离大青山最近, 同时也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村。那里原本也是军镇, 但是随着朝廷中心移迁洛阳, 沙坡子村作为军事要塞的功能也渐渐没落,当地的军户逐渐与农户无异,过上了耕田织布的农家生活。
走着走着,众人又情不自禁拉紧缰绳, 放缓了脚步,仰头看着突兀树立于荒野的一块巨石。
“这是什么, 怎么孤零零的立在这儿?”
“看呢, 上头有字。”路过巨石,众人又走不动道了,好奇地打量着石头上的刻字,企图分辨出些什么。可惜,在场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谁也看不到石头上刻着什么东西。
“这个是记功碑。”随队出行的田文汉向众人解释。
作为技术人员, 田文汉本该留在贺兰大宅专心琢磨生产工具的改良。但这是贺兰商队第一次南下, 贺兰定担心草原众人不了解山南边的情况, 便点了田文汉随行。让他这个原本就生活在山南的汉人看着些众人。
田文汉老家在平城郊外,又曾有进城做工的经历。虽然同样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见识可远超于这些第一回 离开草原的“乡巴佬们”。
见大家伙都看向自己,田文汉的腰杆不禁挺直了几分,清清嗓子解释道,“这个应该就是道武帝的记功碑。”
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以“武”字为谥号,可见是个善于征战的君王。而稒阳道上的这块石碑记载的正是当年道武帝拓跋珪踏破五原,打败铁弗匈奴刘卫辰之子之力鞮的事情。
“是大可汗啊!”众人闻言俱是欣喜,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带领着鲜卑儿郎征战天下,创下大魏基业的道武帝拓跋珪是所有鲜卑儿郎心中永远的神。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提起天神一般的祖上,就免不了要提几句如今不争气的后人。
“行了行了!”阿史那熊塔打了个鞭子,发出破空之响,催促道,“闭上嘴巴,好好赶路!想东想西,不如想想怎么赚钱!”
提起赚钱的事儿,众人都没了怀古伤今的劲儿,马鞭一挥,催促着马儿快快往前走。
朔州的冬日比敕勒川的冬日和顺许多,到了日头高上的晌午,甚至有不少村民走出窝冬的屋子,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
“嘚哒嘚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被冬日暖阳晒得脑子混沌的村民们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身体一僵后,拔腿就跑,边跑边撕扯着嗓子喊,“马贼!马贼!快跑!”
有那跑掉鞋的,也不敢一刻停下,赤着脚飞奔在冰凉的大地上,哐当一声关上那破烂不堪的柴门,掩耳盗铃般地躲进四处透风的茅屋。
“他们跑什么啊?”高坐马背的商队众人一脑门雾水。眼见好不容易抵达了沙坡子村,这还没摆开阵势开始叫卖呢?那么村民怎么就像见鬼一样跑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因。田文汉摸摸鼻子走了出来,尴尬解释道,“应该是误会了吧。”
六镇的日子着实艰难,特别是到了荒芜寂寥的冬季,不仅要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蠕蠕人南下劫掠。
这样恶劣的生存压力下,总会有人守不住越过阴山,劫掠山南的村落。
朝廷对六镇的忽视最终形成了蠕蠕人抢六镇,六镇抢南人的恶行循环。曾经护卫国体的国之爪牙最终将利爪挥向了国之肺腑。
“估计是以为我们来抢劫的。”田文汉道,“要不我去解释一下?”
“快去快去!”阿史那熊塔急躁地挥挥马鞭,骂骂咧咧道,“都是瞎眼的狗东西,咱们要是真来抢掠的,能这样慢悠悠?踏青一般?抢屁啊!”
田文汉赶紧下马,沿着村道一溜烟跑进村,一边跑一边喊,“乡亲们!误会啦!咱们是怀朔来的贺兰商队!”
为了响应田文汉所言,马上的阿史那熊塔展开旗帜,绣着贺兰二字的旗帜在灿烂的午日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当年贺兰部落的军旗,据说是混着银线绣成的。以往用来行军打仗指挥的军旗被贺兰定用来作为商队的标识了。
田文汉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应他,硕大的村落寂静得如死去了一般。
“真的!不骗人!”田文汉绞尽脑汁想着劝说之词,“如今才初冬呢,又刚刚冬宰,草原上还不缺吃食呢!”
意思是,要抢也不是现在来抢,时候不对!
奇异的,田文汉的这一说辞竟然打动了不少村民,他们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量着田文汉以及停在不远处村口的马队。
待发现喊话的是个干瘦的汉人男子,又看到马队中竟然还有女人,不少村民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还有壮着胆子走出家门的,开口询问,“商队?都有什么啊?”
“玉容膏、素肉干都有!”田文汉介绍着,“还有羊毛毡毯。”冬宰日杀了不少牲畜,贺兰部落又收来不少皮毛,因此又做了一批毛毡毯出来。
只是这一批的毛毡毯做得并不如之前的精细,粗粝一些,可价格也便宜,更适合普通老百姓。
“终于有素肉干啦!”躲在家中的村民呼啦啦一下全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问着,“和宋大家的东西一样吗?”
“宋大娘子的货都是从咱们贺兰百货拿的。”贺兰百货是贺兰定给商队取的名字。
“也一个价?”这个年岁,草原物资匮乏,山南的老百姓们日子也不好过。豆腐的出现给所有人的饭桌都添了一道滋味。
“一个价!”阿史那熊塔牵马上前,掀开桶盖,露出里头的白花花的素肉干,“要买得赶紧,下一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
“除了这些,这次还有豆渣。”豆渣是磨豆浆剩下来的残渣,口感粗粝了些,但是人也可以吃。
便是人不吃,用来喂牲口也是极好的饲料。贺兰部落的马儿们吃豆渣一个个吃得油光水亮。
“这个怎么换?”有村民好奇。
“草木灰。”阿史那熊塔道,“一簸箕草木灰换一簸箕豆渣。”
“还有这等好事!”村民们均是眼睛一亮,有那反应快的,已经转身跑回家去炉膛里扒拉草木灰了。
“你们要草木灰做甚?”有好奇地村民大胆询问。怎么会有人用吃食换废品垃圾呢?
阿史那熊塔眼睛一横,冷冷道,“你问得太多了。”
好奇的村民被吓得一个激灵,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阿史那熊塔腰间那把雪亮的环首刀上,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脑子瞬间清洗了:眼前的行商可不是那和善好说话的宋大娘子!
“羊毛毡毯要看看吗?”田文汉上前推销,企图打破了肃冷下来的气氛,“这毡毯可暖和了,可以当垫子,可以当被盖,更可以裁剪成马甲,穿着挡风保暖。”
“这要好贵的吧。”村民们去毡毯并不感兴趣。
“一点不贵!”田文汉展开手里的毡毯,“这么一大块,能裁出一件马甲和帽子,才二十铢钱。”
“只要二十铢?!”极其低廉的价格顿时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力。
可是心动只是一瞬,村民们很快清醒过来,“这是贵人老爷家才穿得起的东西,我们用不着。”等到天更冷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出门了,全家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
“买一张吧。”田文汉扒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头衬着的毛毡马甲,“冬天不怕冷,咱们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了。”
不等村民吐槽冬日干嘛要出门,田文汉继续道,“到时候咱们贺兰商行可以分一批冻豆腐、素肉干给你们,你们可以运周边的村镇售卖。”
“咱们郎主还说了,要是你们干得不错,就把做这些吃食的方子教给你们。”
“以后啊!”说到高兴处,田文汉高兴地直拍大腿,“以后啊!你们就多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营生了!”
对于贺兰定准备将豆腐的制作法子交给山南的百姓们,许多人是不理解的,直道:自家首领真是大慈大悲的佛祖转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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