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你当初来兰京的时候还想着助我一臂之力,是我让你失望了,可你没有怪我,反而还想着助我去过想要的日子。可是,井水安居一隅,河水却波涛汹涌,如何互不相犯?”京珉苦笑一声,“我不欲犯人,再□□让,可人偏要欺我。那个位置,父皇最终属意谁都好,唯独六弟。”
“哥——”
“皇叔来了吗?”京珉打断他。
徐篱山抿唇,点了点头。
“我想同皇叔说句话,你去叫一叫他,好不好?”徐篱山不肯动,京珉便又哄道,“留青,听话,去吧。”
徐篱山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京纾就站在廊上看着那只玄青色鹦鹉,徐篱山走过去,说:“殿下,表哥想跟你说话。”
京纾转头看向他,伸手在他眼睛下抹了一把,吩咐旁边候着的辛年,说:“陪公子走走。”
“是。”辛年侧身,“公子,请。”
徐篱山本来还想偷听呢,闻言只得“噢”了一声,耷着脑袋走了。
京纾看着那背影出了院子,转身进了卧房。
“皇叔。”京珉颔首,“恕侄儿无法周全,失礼了。”
京纾在床边落座,说:“有什么话是留青听不得的?”
“那夜刺客把刀捅向我时,唤了我一声‘表哥’,我当时只觉得惊诧,因为平日里只有留青这般称呼我。随后他又对我说了一句话,”京珉露出个很怪异的表情,“他说等他与留青大婚之日,会记得敬我一杯酒。”
京纾并没有发怒,仍旧分外平静,只是那平静下波涛汹涌,以至于有一瞬间倾泻出无尽杀意。
京珉抿了抿唇,说:“我不敢告诉留青,怕他知道了心里害怕,也怕他冲动冒险。既然他如今住在皇叔府中,侄儿斗胆,请您千万顾他周全。”
“会的。”京纾言简意赅,“好好养伤。”
京珉颔首,道:“皇叔慢走。”
京纾出了屋子,去花园找到了躺在凉亭中的徐篱山,伸手把人拉了起来,一道离开。路上,他们碰见迎面而来的付清漪。
“见过肃王殿下。”付清漪行礼,起身看了眼京纾,又看了眼跟他并肩而行的徐篱山,眼睛一转,嘴巴张大了,“你、你们……”她捂住嘴巴,眼睛逐渐瞪大了。
“姑娘好自由,为何要勉强自己?”徐篱山问。
“我好自由,但我姓付。爹爹这些年不纳妾、不奢靡,自身清正,哥哥脾气张扬,平日里也是个公子哥,在军营之中却也与军士们同吃同住,滚粪坑爬泥沟,半点不骄矜,为的就是要服众,不要别人说我们付家恃功自傲。我是大可一走了之,可爹爹如何向祖母交代?更要紧的是若传扬出去,必定招致风言风语,我没本事光耀门楣,平日里也闯点小祸,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哥哥每次都护着我,但我至少不能辱没付家名声。当然,我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算盘,我若做了皇子妃,家里那几个女人岂敢再找我的茬?”
付清漪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二殿下的脾性,他是个温润君子,就算不爱我,也会敬我,也不会让我去学这样那样的破规矩,非要我做个高门贵女。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不必奢求海誓山盟,能作一对相敬如宾、亦师亦友的夫妻,已然很好了。”
徐篱山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互相见了礼,同京纾一道走了。
“还是做疯子好。”沉默了一段路,徐篱山感慨,“人一疯,人人都惧怕,反而方便。”
京纾说:“你在影射我吗?”
“对啊。”徐篱山偏头笑道,“你瞧瞧你,你也是天潢贵胄,可谁都奈何不了你的婚事。当年我们徐家大姑娘和褚家姑娘的事儿一出,只要你没那意思,哪家还敢把闺女往你面前凑?如今你与我牵扯在一起,陛下还乐意成全。”
“嗯。”京纾说,“我想与你牵扯,自然人人都得成全。”
徐篱山笑道:“你说话好不讲理。”
“讲理没有太大用处。”京纾说,“你与人讲理,人家觉得你废话多,一拳头把你打倒在地,人家怕不怕你?”
徐篱山乐了一声,说:“可人家怕你,不代表人家服你。”
京纾说:“无所谓服不服。”
“可口服心不服,就不会一直安生。”徐篱山说。
“无妨。”京纾说,“不安生一次,就让他怕一次。”
徐篱山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
文和殿。
帝后正在弈棋,亭月轻步走进来,说:“陛下,莫先生到了。”
“让他进来。”雍帝说。
亭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莫莺入了内殿。皇后问了二殿下今日的情况,随后说:“那陛下与先生说话,臣妾先回宫了。”
雍帝点头,待皇后离开,才说:“此前朕曾经召先生入宫询问逾川的身子,彼时先生说没有大碍,可近来朕瞧着逾川的身子不像是没大碍的,因此特意再问先生。”
京逾川你个天杀的祸害!
莫莺在心里痛骂,面上却神色如常,说:“回陛下,殿下确是是没有大碍。”
雍帝指尖摩挲着黑棋,说:“怕是他有事也让先生替他遮掩吧?”
“回陛下,草民岂敢欺君?”
“先生已经欺了。”雍帝说。
莫莺老老实实地跪下了,说:“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草民的医术,大可请御医前去。”
“先生的医术,朕不疑,让御医前去,他们回来也不一定会说真话。”雍帝让他起来,语气温和,“先生此次救了珉儿,朕感念先生,也知先生与逾川多年好友,不想为难先生,但也请先生体谅朕作为兄长担忧弟弟的心情。”
这是软刀子啊,莫莺被刮得脑门一凉。
“他每次受伤,朕都让御医们前去诊治,可他一次都不肯,把自己的脉象遮得严严实实。但既然是外伤,朕能瞧见伤口,他又何必这般瞒朕?尤其是这一次……以前伤养好了,他的神色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太大区别,可这一次却是越养越苍白。是以上次他入宫来,朕特意让御医假扮内宦等在他出宫的路上,那御医后来告诉朕,说肃王殿下看似没有大碍,可脚步虚浮、面色晄白、咳喘无力,分明是元气大伤,或有亏耗。”
雍帝把棋子扔进钵中,发出“啪嗒”一声。
他转头看向莫莺,“先生,还请不要瞒朕了。”
“好吧,那草民就偷偷跟您说一句实话。”莫莺为难地说,“上次殿下在常州遇刺那一回不仅受了外伤,还中了毒,但是陛下放心!毒已经解了,只是还得补补。”
雍帝看了他片晌,说:“可会危及性命?”
“只要殿下不再受伤,是不会危及性命的。”莫莺说,“只是您也知道,这补身体是门耗费时辰的活计……”
“朕明白了。”雍帝说,“烦劳先生来一趟,逾川和珉儿的身体劳烦先生看顾。”
莫莺应声,转身退了出去。
亭月走进来,说:“陛下,且先就寝吧。”
“莫莺还是有所隐瞒。”雍帝沉默良久,“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见父皇斥责朕没有当好兄长、照顾好逾川,朕想解释,可嘴怎么都张不开。而后逾川跑过来,笑着叫朕兄长,可这画面转瞬即逝,他的马尾散下来,满脸的血,嘴里也不断呕出血来,说……他恨朕。”
亭月说:“梦都是假的。”
“可朕觉得太真了,被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雍帝望着棋盘,眉眼冷沉。
亭月安抚道:“殿下怎会恨陛下?”
“是,他不会恨朕。”雍帝说,“所以朕反而越想越怕,怕他有天大的事瞒着朕。”
“陛下……”
“亭月啊。”雍帝苦笑,“鱼与熊掌,还是不可兼得。罢了,传礼部尚书明日入宫,朕要与他商量逾川大婚的相关事宜。”他起身,神色恢复平常,“朕去慈安宫陪太后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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