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说完欲走,然而快到门口时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冲他行了一个礼。
“小豆子?”祝卿梧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阿梧,谢谢你为我和五皇子做的一切。”小豆子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抬眸望向他。
“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什么?”
“没什么?”小豆子又望了他一眼,“就当我说的是胡话。”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阿梧,要岁岁无忧,身体康健。”
“小豆子……”
祝卿梧说着,起身想要送他,却被小豆子拦下。
“你还病着,别出去了。”
祝卿梧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和五皇子要去哪儿?”
这话像是把小豆子问住一般,他停了许久,才回道:“故物。”
“故物?”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但祝卿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说道:“一路平安,若有机会,我定会去看望你们。”
小豆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阿梧,再见了。”
祝卿梧虽不舍,但也知道一直留在宫中并非什么幸事,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祝卿梧站在门口,目送小豆子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直到那抹灰色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祝卿梧这才后知后觉生起几分难过来。
今日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祝卿梧觉得连病也好了些。
对于太医开的药,一碗不落地全喝,饭菜也努力比往日多吃了一些。
气色终于好了起来。
虽然依旧出不去,但玉珠三日当一次班,有玉珠陪着,日子也没那么枯燥了。
玉珠当班那日,也问起了小豆子。
祝卿梧将他们的对话如实照说。
玉珠听完,也有些奇怪,“故物?”
“是,你听过这个地方吗?”玉珠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凉人,于是祝卿梧好奇地问道。
“没有。”玉珠摇了摇头,“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能是什么偏远之地吧。”
“或许,但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那你好好想想,将来说不定有一日离开这里,我们还能一起去找小豆子。”
玉珠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但还是配合地回道:“好啊。”
刚说完,便有宫人走进来说道:“祝公公,秦太医来把脉了。”
“好。”自从醒了后,便有太医日日来把脉,祝卿梧已经习惯了。
正准备让太医进来,却见一旁的玉珠面色一白,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叫他,“祝哥哥!”
“怎么了?”祝卿梧转身望向她。
不知怎么,玉珠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没有听说过故物,但知道物故。”
“物故?”
“是,物故,即人已亡故。”
第6章 远离他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人已亡故?”
祝卿梧从未觉得短短几个字会如此难念,每一个字都像是碎了的琉璃盏搅弄舌尖,割烂血肉,一动便会流出淋漓的鲜血。
故物,物故,人已经亡故。
是谁亡故?又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门上珠帘轻动,祝卿梧抬起头来,是秦太医随着宫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放下手里的医箱,走过来准备给他把脉。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祝卿梧反手握住。
秦太医看向他,只见祝卿梧面色苍白,原本好看的眸子骤然失去了神采,乌沉一片,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祝公公?”秦太医望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祝卿梧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定然很吓人,但他已经什么也不顾上,只是抓着他的胳膊问道:“秦太医,物故是何意?”
“什么?”
“物故!物故是什么意思?”
秦太医被他吓得一愣,下意识想向后退去,然而胳膊还在祝卿梧手里,只能被迫站在原地。
“祝公公,我先来给您把把脉。”
然而祝卿梧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只是拼命抓着他,细白的手指几乎要隔着太医服陷进他的肉里,神色茫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我没事,我没事。”祝卿梧拼命挤出一丝笑来,想要证明自己,然而这笑容却越来越难看。
“我只要知道物故是何意?”
秦太医虽疑惑不已,但身为御医,对于讳称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还是如实回道:“《汉书苏武传》中说‘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故颜师古注……”①
“什么?”
秦太医只能继续说下去,“颜师古注:“物故谓死也。”②
“这是讳称,祝公公问这是何意?”
“死?”祝卿梧怔了片刻,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字,只一刹那,原本紧紧抓着秦太医的手骤然失了力气,重重跌回身侧。
一旁的玉珠见状连忙过来扶住了他,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然而无论祝卿梧怎么努力,依旧什么也听不清。
耳边反反复复,只剩下了那日小豆子与他道别时的声音。
“阿梧,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阿梧,再见了。”
“就当我说的是胡话。”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
“阿梧,要岁岁无忧,身体康健。”
“阿梧……”
心口猛地缩紧,像是被人用刀削去一块,疼得他猛然俯下身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奴、奴、奴……
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那日小豆子来与他道别时他还不知道是何意?只当小豆子在胡言乱语,直到今日才了悟。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是大凉,没有什么平等民主。
他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
他以为他们互称对方的姓名,坐在同一张桌前分食一块月饼便是平等。
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堂溪涧如今是这里的皇帝,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而他不过是一个太监,一个奴仆。
只要堂溪涧想,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八年的陪伴与情分,也不过是一句,“宦官而已。”
他所珍视之人,哪怕苦苦哀求,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胸口越来越疼,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明明周围满是空气,却依旧喘不上气,整个人仿佛要溺死在这里。
祝卿梧努力大口呼吸,头脑却又开始阵阵发晕,接着不受控制地涌出乱七八糟的过往回忆。
不知怎么,他竟想起了许多年前他生辰的那日。
因着想念故里,他半夜时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了衣服来到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发愣。
谁知堂溪涧也走了出来,问他为什么还不休息?
“想家了。”
祝卿梧望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明月,随口说了一句。
堂溪涧没有再问,只是想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去了后院,不一会儿竟拿了一把锄头回来。
“你拿这个做什么?”
堂溪涧没答,只是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的结香树。
堂溪涧走到树下,竟挖了一坛酒出来。
祝卿梧稀罕地走了过去,问他,“哪里来的酒?”
“藏的。”堂溪涧淡淡地回答。
祝卿梧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再问,只是问道:“你能喝酒吗?”
彼时的少年已有了几分成人的轮廓,望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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