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停顿了一瞬,就听孟凛继续道:“或者说,这南朝还有谁对我如此关心,我也好去拜谢他一番。”
朱启明反应之后嗤笑了声,“还有四公子不知道的事情,可惜了,有了这人的掣肘,你在南朝如何也翻不出花来。”
孟凛眼里闪过丝阴鸷,但在夜色里看不出来,他语气平静,“孟凛此生命途坎坷,没什么大的本事,掀起浪花倒是有些手段,你猜今日我为何能出现在陛下的寝宫?”
孟凛一字一句,“殿下又为何需要北上出征?”
“你……果然是你……”朱启明怒意猜测:“你是想引我出京,还是想对我父皇不利?可你觉得孟明枢能护你多久,他归根结底不过一个臣子,若是本宫执意要办你,你觉得你不用死吗?”
“殿下可能不信。”孟凛轻笑一声,“从前你是能的,但是如今,殿下怕是不行。”
“殿下不愿说出是谁对我不利,那我就与殿下细细捋一捋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殿下弃我于不顾,且不说因果缘由,除了因为我的过往,孟凛实在想不出何处惹了殿下不悦,但殿下这条路断了,我只能另寻他路,因而找上了杨首辅,老师偏爱,对我提携有加,可偏偏这时,杨老遭人刺杀,孟凛当场身陷险境,若非自断臂膀用以求生,那时的我就要面临生死,而这事的矛头,后来竟然指向了北朝。”
“我正是那时候确定,是有人知晓了我曾于北朝为官,这般陷我于不义的举动一石二鸟,既要除了我,也要挑拨两朝关系,高明之处孟凛佩服。”
“但你又当真把杨清誉当成提拔的老师吗?”朱启明目光锐利,“你利用他的死替自己壮大声势,如今朝中那些个寒门出来的官宦竟然都跟你结交至此,还大有以你为首的意思。”
“殿下还是看不懂人心呐。”孟凛抬头看着漫天繁星,轻飘飘道:“人心只信真情,那些个虚情假意都是空的,我若只是空口白牙,怎么能有回报?”
“殿下一条条路将我堵死,但这时候我才明白,有一条路,倒是殿下堵不住的。”
“你说明亲王爷?”
“非也。”孟凛用视线往皇宫里指去,“是当今圣上。”
朱启明不明白他为何说得如此笃定,“你……”
“殿下想不明白是吗?”孟凛看了眼周围笔直的宫墙,这里正是当初曹监正被“天火”处死的地方,“当初殿下虽是背刺了我,但那事只是比我想得要早来了些,而我需要殿下为我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完成了。”
朱启明回想了下当初孟凛让他做的事情,劫走贡品……杀了曹监正……呈上,呈上丹药……
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都让他有获益,可孟凛得到了什么?曹监正死了新的钦天监监正是他的人,而那丹药也没挂在孟凛的头上,一个丹药罢了,难道孟凛还真能拿出什么神丹妙药?
“殿下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面对朱启明紧皱的眉头,孟凛说得轻巧,“天色已晚,宫门将近,孟凛也要告辞了。”
孟凛揖手道:“对了,还要多谢殿下告知,这南朝当真有个人与我仇怨深重至此。”
朱启明神情严肃地看着孟凛远去的背影,不禁攥紧了拳。
***
夜里,孟凛院中。
漆黑的夜幕将院子团团围住,仿佛将每一寸风吹草动都掌控其中,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已有暗卫将院子围得严实。
孟凛回来先查看了眼自己书桌底下的一个暗盒,暗记完好,是没人动过的样子。
然后孟凛将下面的盒子抽出来了,里面只放了两样东西——丹药和香烛。
“陈玄——”孟凛往外喊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玄推门进来,“公子。”
孟凛将那丹药一粒粒数了数,一边道:“让你去寻的东西找着了吗?”
“找着了。”陈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封得十分严实,他放在孟凛桌上,“这东西产自南朝,要找寻也不难,只是这东西在南朝也是禁物,属下是从黑市里找着的。”
“找到了就好。”孟凛将盒子拿过去,在那木质的盒子上用手指划了两下,“这东西曾害过北朝,如今用在朱殷身上,以牙还牙,也算是因果轮回。”
孟凛轻声地念出名字:“阿芙蓉。”
孟凛此前做的事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从前的钦天监监正被朱启明杀了,随后补上了个毫无本事的江湖骗子,那新的监正将孟凛的丹药递到了朱殷的手上。
其实头一回的药量微乎其微,就是太医也辨别不出来,而这药丸是从前身为北朝太医的王禁之花费多年调出来的药方,是孟凛自己添了阿芙蓉,这东西本来孟凛是打算自己呈上,然后再加大药量,但这事被朱启明截胡了,好在结果一样,这东西还是到了朱殷的手上。
这东西那江湖骗子做不出来,所以他碍不着孟凛,孟凛又靠着孟明枢重新站到朱殷面前,他呈上的丹药只要对朱殷有上一点效果,又添上孟凛会上一点爻卦占卜,他就能以此得到朱殷的信任。
如今内阁之中他算是有了半个席位,朝中又有新贵的结交,至于老臣……朱启元死的时机其实也巧,当初从孟瑶口中问出的东西,他还有好些未曾用上……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知道孟凛过往的人,但他未曾露面,办事其实都是用的朱启明的手,因而孟凛需要将朱启明支开京城,朱启明为了来日能如愿坐上皇位,这一趟北上他其实必然是要去的。
“陈玄。”孟凛从书桌底下又翻找着什么,“北朝的大军,如今在何处了?”
陈玄道:“三日之前的消息是已经越过淮北,算来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岭中之外。”
孟凛思量时视线模糊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即便我心忧不止……白烬这一仗,终究还是要打的。”
这时候孟凛的手摸到一个小小的纸条,他停顿了下,把那纸条给陈玄递了出去,“这纸条你飞鸽传书,飞往岭中,要送到白烬的手上,其中用了暗语,就是被截获了也无妨。”
“是。”陈玄接了过去,随后领命出去了。
是夜,白鸽穿过夜色与黎明,越过高山飞向了岭中。
岭中之外,北朝的大军驻扎山谷,白烬正在营帐内看着岭中与南朝之间的地势,忽而有人来报,说是从岭中有书信送来。
白烬神色有所动,他听到岭中来信,这信若不是应如晦写的,那就是孟凛的来信了。
白烬已经几月没有见过孟凛了,累积的思念仿佛要越出他的胸膛来,一向沉着的白将军竟然有些心跳不止,即便那信封上的字迹是应如晦的。
他接过信让人都从他营帐里出去了,然后坐在桌前,小心地将信封拆开了。
白烬还未将里面的纸页拿出来,那信封里就先划出了一张纸条,那纸条有些卷过的痕迹,但白烬定睛一看,忽然眉头一蹙,他缓缓将那没取出信纸的信封给放下了。
白烬心里的紧张与期待一时都冷静下来,他捏着那张纸条,然后低头去将自己书案下的箱子给拉了出来,他在里面整齐的书卷中,挑出了其中最厚的一本。
白烬把纸条用砚台与笔墨压直,那纸条上竟然没有写什么别的东西,只单单写了许多并排的数字,白烬又抽出了一张白纸,然后翻开了那本厚厚的书卷。
这纸条孟凛送来的无误,上面的数字都对应了书页上的汉字,这是他们从前约定过的暗语。
白烬心里默念着上面的数字,然后比照着书页,从厚厚的书里一个字一个字找着,又将其写在了白纸上。
白烬专注地写着字,大约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将一行字找全了出来。
白纸横在桌上,白烬放下了笔,然后心中默念着那纸上的一行字,“南朝兵马十万新刀五万,朱启明廿四启程,拖他两月,若有可乘之机杀了他,万事小心。”
南朝之事白烬知道得不多,但他的视线在“朱启明”三个字停留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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