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资安先是皱了下眉,然后霍得抬起头,笑了起来:“小将军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你都说了我办公、吃、住都挤在一块了,可见屋子紧凑,能省则省,没钱置办好地段的宅子,这才置办了五军都督府那处旧宅子,避你一说从何谈起?”
谢资安又低下脑袋,一边提笔批起案卷,一边道:“我看,小将军就是在邺城憋坏了,这才跑我这处小庙里管东管西。”
“可不是嘛,几日不见提督大人,自然是憋坏了。”
李寒池话说得暧昧不清,四处漏风的旧房子竟然有了那么丝丝春意,不着调的气氛好比那新做出来的麦芽糖,既甜腻又粘牙。
谢资安心跳漏了一拍,写错一个“好”字。
李寒池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那日喜姑的事我想好好谢提督大人,但不见提督大人的踪影,今日好不容易终于得见了,提督大人却要搬走了,我纵是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当着恩人的面也不敢提一句。”
他说得可怜兮兮,像只没家的小狗。
谢资安在那写错的“好”字划了一道,沾了一点墨,重新写了一个“好。”
“小将军真爱说笑,合着你来我这儿半天说了些什么?”谢资安顿了顿,又缓缓道,“我不搬走。”
李寒池都做好了再去谢资安新宅子处买个宅子的打算了。
闻言,他忽然从椅子上跃起,半个身子压在那方小小的桌案上,一把握住谢资安提笔的手腕。
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如那春日里才融化开得一汪清澈的可窥其底的清水。
桌案上高垒的书卷及那一方磨石险些被他弄掉了,颤颤巍巍得晃了几下,有惊无险的没掉下去。
李寒池只道了两个字:“当真?”
说话时拂出的热气竟然十分灼热,灼得谢资安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你、你松手。”
毛笔上的墨吸得多了,直直地向那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纸张上落下一滴浓黑的墨汁。
它从一个小点,迅速且贪婪地扩张,晕染出一个大大的圆,把那些娟秀的小字盖在了下面。
谢资安盯着这滴晕染的墨,没有抬眼去看李寒池。
这滴墨不仅滴在了纸上,更是滴在了他那颗冷冰冰的心上,像是滚烫的开水,化开了那么一角。
“不松,你是不是当真的?”李寒池握得更紧了,独属于他身上那道霸道且蛮横的气息把谢资安紧紧的包裹住了,任谢资安如何挣扎,也没有散开的意思。
李寒池低头看着谢资安,霎时想起来,他们之间许多次都曾贴得如此近,每一次都是他厚着脸皮贴上去,却同样也是他撕开脸皮,把人伤得鲜血淋漓的松开。
他想,自己真是个狠心人。
谢资安的肤色白若陶瓷,皮肤上细细的纹路恍若那陶瓷瓶上烧制出来的花纹,精致得一碰既碎,他垂着眸,长长的睫毛上下轻颤。
投降似得哑着嗓子道:“当真。”
李寒池舍不得松手,他贪恋指尖的温度,大脑挣扎了片刻,还是败给了谢资安倏忽抬起的那双潮红的眼睛。
他松了手,不自在地说道:“你这样看我,像是我故意弄哭你一般。”
“不是吗?”李寒池以为谢资安会讥讽上几句,但没料到谢资安居然这样说。
他当即反驳道:“小将军我疼惜你还来不及,如何、如何舍得你哭。”
谢资安轻笑一声,今日的案卷是批不完了。
“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他右手轻轻一拉,便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
他扯了扯左肩的衣衫,露出大片春光,白皙的肌肤宛如脂玉,但上面却明晃晃地占据着一寸多上的疤痕,像是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玉被恶狠狠的摔在地上了,然后生出道一分为二的裂痕。
与他右手手背上疤痕一样,丑陋而惊心。
“这得多谢小将军的疼惜。”
这句话说得扎人心,李寒池疼得心都在颤,他想伸手去碰那道疤。
谢资安却迅速把衣衫拢好,似是不知疼痛,笑得没心没肺,问道:“喜欢吗?”
“你留下的痕迹。”
李寒池嗓子眼卡了一块石头,磨得他嗓子好疼,他收回手,不敢去看谢资安的眼:“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沉重了,从骄傲的李二公子口中说出,多少听得有些不真切,真情几分?假意又是几分?谢资安判断不出。
他只道逢场作戏罢了,谁当真谁便输了。
没有心的人天生注定是赢家,他会赢,赢得毫无悬念可言。
“看样子小将军不喜欢,那就算了。”谢资安忽地解了大氅,受了冷风,没忍住轻咳了几声,李寒池想替他把大氅披上,他自己却已经披上了,“这么冷的屋子,小将军要坐到几时?”
“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李寒池只字不提离去,自顾自说道,“我想对你好。”
谢资安觉得愈发稀奇,李寒池不去守着赵成霄,来他这里糟践什么真心?
不过到谁那儿,都是个糟践。
“用不着。”谢资安道,“小将军借着我,把邺城的流言蜚语都坐实了,现在到处都传我是你的姘头,哦,对了,还有个私生子,我都不知道男人还会生孩子。”
谢资安说到这里,笑了下,他是真觉得搞笑,什么人竟然能把私生子都传出来,嘴角的笑意尚未淡去,藏着刀子的话又送了出去。
“我就这么点利用价值,你若想再往外压榨点,恐怕会失望,我已然是毫无利用可言了。”
倘若李寒池没在战场上经历那么多次生生死死,或许不会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做法有多可笑,也不会意识到谢资安曾经的处境有多难。
记忆里,南疆的夜一点也不温柔,相反,还十分熬人。
他不能寐时,头枕着臂,怀中抱着长戟,以地为榻,以天为被,就这么躺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上。
那些寒冷的风沙像是匍匐前行的毒蛇从他的身体之上爬过,把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咬出数不清的小口。
他记不清楚这些痛。
可却清清楚楚记得每次睁开眼、闭上眼,不是落满天的璀璨繁星,而是张满是血污的脸。
那是一位靠着倔强和勇气为自己在邺城谋得一席之位的狠人,不可谓不厉害。
从前他心里最佩服的人是祖父,但在那个时候,却变成了谢资安。
不论是在南疆拼命的时候还是享受片刻安宁的时候,他总能想起这个人。
他渐渐发现谢资安就如同生长在沙漠中的仙掌,饶是环境恶劣至极,他也能靠着满身的尖刺,努力活下去,并且盛开出花。
人若想感同身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别人经历的痛苦也经历一遍。
现在他的手脚被铁链锁住,变成一只发不出怒吼的困兽,同谢资安一般无二的困兽。
不过插在谢资安肩膀的那一刀,他不是在南疆开始后悔的,而是离开邺城之前便后悔了。
他恨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我行我素的冲动,还不替谢资安考虑。但他那时太骄傲自负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绝不可能收回来,所以他咬定不可以主动靠近谢资安。
此时他多想把这些隐‖秘的话告诉谢资安,可谢资安听了会作何反应?顶多冷笑几句,也不会当真。
这叫他如何放下脸面,宣之于口?
“谣言之事我确实想借你力。”李寒池剖出一颗十二分的真心,“但我也确实是想离你近一点,你总避着我,如见了那洪水猛兽般,我没有办法。”
谢资安道:“现在够近了吗?”
李寒池答不出话。
“我有东西想送给喜姑,算是她送我小石头的谢礼。”谢资安往上抬了抬左手,以免宽袖沾了墨,“方才正愁不知该借什么名义登李府的门,毕竟谣言正盛,姘头的身份恐玷污了李府的门楣,你既然来了,便帮我带给喜姑。”
谢资安的宽袖顺着手腕往下叠落,露出一截藕臂,还有一根红绳,上面穿着一块黑色的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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