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兰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往日里送东西过来,杨晔都是理所应当收着的,别说推辞了,就是一个谢字也少有听到,如今这家里多了个人,说些客气话她心头也舒坦的多。
都是嫁人为妻、为夫郎的,吴永兰从来就没有看不起小哥儿的心思,瞧着这阿喜生的又水灵,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倒确实跟名字一样很讨喜。
虽是个小结巴,但是村里比那些口齿伶俐,牙尖嘴怪的女娃子要强多了,这桩婚事多是她促成的,如今见都还过得去,她心里也松了口气,不枉花的那七两彩礼。
她拉着阿喜的手,小声问了一句:“二弟待你好不?”
嫁人前和嫁人后不过是一日相隔,纵使阿喜年纪小心思单纯,也没有经历那一遭,但是从吴永兰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她是什么意思,他一时间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吴永兰一眼就看出了少年的为难之处,她心里有了数,并不气馁,安慰阿喜:“不碍事儿,二弟年轻不懂事,等你跟着他的日子久了,他习惯了事事有你,心就向着你了,这会儿还呕着气没想开呢。”
从昨晚听了那么一番话后,阿喜的心便一直凉冰冰的,他想了一夜,知道这段感情是没希望了,可有人宽慰他两句,心里还是好受了很多,还没有人跟他说过感情上的这些事情,这让茫然无措的他有些零星的着落。
“好了,我先回去了,今年日头好,麦子割完还晒着,转眼大豆又熟了,大郎已经出门,我也得赶紧去了。”
她望着天悠悠叹了一句:“地里的事儿真是忙不完。”
“我、我吃过了就来帮大嫂收豆子。”
吴永兰当即笑了一声:“这还是你和二弟成亲的头一天呢,不急着下地。”
“没、没事,我在家里只会打扰夫君读书。”
乡野人家娶亲,第二日新人给婆婆敬茶的习俗遵循的人本来就不多,小哥儿嫁人就更不讲究这些了,乡下人觉得走这些过场倒不如多干半天结实的活儿实在。
吴永兰很自然的没有提这件事,如今阿喜主动说要帮忙下地,多一双手帮着做事儿,她当然高兴,跟阿喜客气了两句之后,笑吟吟的回去了。
人刚走,阿喜正要回灶房去烧火,就瞧见杨烨徐步从屋里出来,无半点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起了好些时候了,他心下一紧,只怕杨晔已经听见了那句夫君,赶紧想说点别的来遮盖:“大、大嫂,来过了,送东西,吃、吃饭吧。”
心里紧张,反倒是更说不明白话了。
杨晔还没开口,见少年抓着自己的衣角,目光躲闪,慌慌张张的去拾掇早饭,进灶房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方才的话他确实都听见了,本还在忧虑昨天的话是不是说的还不够明白,但见阿喜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他也再提不起什么责怪的意思,想来话是说进少年心坎儿了的,不然见着他也不至于躲躲闪闪。
四方小木桌上,一盆汤多米少的稀粥,一叠咸菜,还有一碗肥腻的肉。
杨晔在上方坐下,瞧见阿喜把那碗肉理所当然的朝他上方的位置偏放了一些,并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而少年自己则只添了半碗,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半碗米汤。
等他开始动筷子以后,少年才端起饭碗,就着咸菜,小口又快速的吃着。
家里的咸菜还是杨大嫂端肉过来顺道拿了一些过来,不然这边真是什么都没有,今早都不知道能吃什么了,等空了他准备自己做一些,咸菜可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菜粮。
他把半碗粥吃的快差不多时,偷偷看了一眼杨晔的筷子,竟然都没朝肉碗里伸一下,那码的好好的一碗肉完整的跟刚刚端来时一模一样,他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等收回目光时,和杨晔探究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当下便像失了力一样,尴尬的赶忙低下头扒饭。
杨晔对那碗肥腻的肉并没什么兴趣,他知道也许在这里待久了以后会喜欢,但至少现在是无感的,清粥小菜反倒是更和他的胃口。
见少年盯着肉好一会儿,明明想吃,筷子却一次也不动,他看着有些不知名的烦躁,不经意的把碗往桌子中间推过去了一些:“我不喜欢吃肥肉,你吃吧。”
阿喜惊诧到失神,那双杏眼就更大了,也不过是那么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低垂下眼睛,不好意思直视杨晔,脸上一层薄红,小心思被拆穿后很难为情的咬着筷子,没动。
倒是杨晔的眉心微动,暗叹这脸皮薄得,都没戳就自己破了。
他摇了摇头:“你几岁了,还咬筷子。”
阿喜连忙把筷子从嘴里拿下,脸上更红了,却正儿八经的回答:“下、下个月就十五了。”
杨晔眉头夹紧,这不还是个小孩子嘛!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更甚于对婚姻厌恶的不适。
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少年要么还懵懂无知,要么步入了叛逆期,但无疑都是家里的宝,被哄着照顾着。但这个年纪的阿喜却已经嫁到别的人家,为人夫郎,看着人的脸色过日子,早早的尝上生活的苦楚。
杨晔却未曾想他所在的身体其实也还未到弱冠之年,不过是堪堪过了十八的年岁。
只是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人的年岁上,他拿起筷子夹了三块肉到少年碗里,温声道:“吃吧。”
阿喜看着碗里的肉,他是真的馋,上一次吃肉好像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昨儿虽然是他成亲,可他一口饭都没能吃上,夜里肚子饿得叫,今早看见肉才格外想吃。
他都在尽力掩饰着了,却还是被看穿,实在有些难堪。
杨晔给他夹了菜后就起身下桌了,阿喜偷偷瞧了一眼,见人进了另一间屋子,几番犹豫,这才动筷子把碗里的肉给吃了。但也就吃了那三块肉,多的一块没吃。
三大块肉,填足了他匮乏已久的肚子,也增了好多力气。
他麻利的收了碗筷,把剩下的肉放进屋后的山水井里镇着,背着家里的背篓和镰刀,趁着杨晔出来前,赶紧往地里跑去。
杨晔上了趟茅房,回来时便瞧着穿着褐色短衣,蓝布长裤的阿喜已经去了老远,在弯弯绕绕的乡间下路上变成了一个远影。
第3章
杨晔记得原主也是有一亩地的,只不过都是大哥在帮他操持,每年帮着种,帮着收,然后把地里的庄稼拿去换钱,存下来的钱就给原主买读书用具。这个大哥,就杨晔看来也是待原主相当不错,在阿喜进门前,连他的饭菜都是大哥家里送过来的。
如今他占了原主的身体,只得靠这个身份活着,他没打算循着原主的轨迹过日子,他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绝对不可能去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这会儿长喇喇的豆子地里好些村民已经忙活开了。吴永兰佝着身子正在杨晔的地里麻利割着大豆,一前一后挥动的手脚一般人都比不过。
她也自信有这么一番手艺活儿,娘家是做豆腐生意的,赚钱的方子只传给家里的男人,不传给女人,她没得那豆腐手艺,不过割豆子的手法倒是学了个精。
地里的活儿费力又枯燥,娘儿们羡慕吴永兰那把割豆子的手艺,往日里只能假借着夸赞杨晔读书人寒碜吴永兰两句消遣。
吴永兰面上不说什么,回去后给男人哭了几次,杨成见这些婶子媳妇说杨晔的事情就要开口骂,男人说话总是有几分威严,况且女人之间不痛不痒的闲话被男人凶横着插入就没意思了,慢慢大家也就不敢拿杨晔的事情来消遣吴永兰了。
不过今朝不同,杨家进了新人,还是村里大家都知道的小结巴,私下大家都笑,结巴配懒秀才,媒人当真是会说媒的很。
这下地不就有了新话头嘛。
平坦开的豆子地若没有泥坎隔着,就跟一块地似的,大家的豆子地也隔的不远,今天杨成去还在村里借来摆流水席的桌子板凳去了,没在地里,有妇人就忍不住开始打趣:“大郎他家的,咋没瞧见那新夫郎来下地呢?这太阳过会儿都要晒到屁股了!”
有人帮着腔:“刘婶儿,你这不是打哑谜嘛,都晓得人家是新夫郎,日晒三竿没下地你说能因为啥。这些年轻人,可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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