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祖宅在南临,手握两条铁矿。虽然在咸阳并不显眼,要依附于穆氏才有在朝堂说话的权利,在南临却足以横行霸道。
能让云沉如此焦急,甚至失了分寸的,正是云氏位于南临的铁矿。
云氏的两个铁矿,相隔不过二百里,供云氏开采了几代,仍旧从地表就能找到上好的矿石。
三天前,两个铁矿都突然出现大量乌面奴暴毙的情况。
偏巧,云氏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处理,南临县衙已经将两个矿场都封锁了起来,派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云氏一个都见不到。
祖宅的人见状不好,连忙给在咸阳的云沉递了信。
宋佩瑜将云沉透露给他的信息在心中过了一遍。
官矿里乌面奴全是罪人或者降兵,私矿的乌面奴却大多由平民和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构成。
大量乌面奴暴毙,就算全都是南临云氏的家奴,这事也过不去。
赵国遵循前朝的律法,官员有私下处理签了卖身契的奴仆的资格,却因官位不同有名额限制。
比如当初宋老夫人让宋佩瑜对奴才们不必手软,若有让他不痛快的人,直接拉出去杖毙,都算在她头上。
宋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每年能私下处死十二个让她不顺心且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宋佩瑜是从三品的资治少尹,他每年能私下处死六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
八品官和九品官每年都只能处死两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平民和富商,每年只能处死一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多了,就触犯了赵国法律。
虽然深宅大院里的说法多得很,尤其是富商府邸,每年一个的名额,大多数人家都不够用,却鲜少有因为这等罪名获刑的人。
但云氏铁矿却是直接在矿场出事,还被官府当场拿住了把柄。
恐怕不能善了。
宋佩瑜脸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的热情,“不知您家中矿场里的乌面奴是私奴,还是雇佣了周围的平民。”
云沉的脸色越发难看,将杯中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艰难开口,“一个铁矿上是私奴多,一个铁矿上是平民多。因为官府来得太快,家中递来的消息只说矿产的乌面奴突然倒下不少,却不知道具体数目和缘由,也不知道是平民多还是私奴多。”
“族中矿产传到手中已经是第五代,多年来们都是用家中私奴加上周围的平民做乌面奴,周围有些平民甚至祖上三代都是云氏矿场的乌面奴。”云沉就差指天发誓给宋佩瑜看,“保证从未出现过有乌面奴在矿场因为疲惫以至暴毙的事发生,突然多人暴毙,必定是有人要害云氏。”
宋佩瑜垂下眼皮躲开云沉的目光,意有所指的道,“云大人这事该找刑部才是。若是量刑过大,南临县令定会递折子请刑部定夺。若是南临县定下处罚,不过是罚些金银,想来对云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记得穆三爷就是刑部左侍郎,”
云沉脸上浮现狰狞之色,目光蓦的凶狠了一瞬,然后用力闭上眼睛,闷声道,“三爷说这件事不好办,让做好准备,朝廷可能会收回个铁矿。”
宋佩瑜端起茶杯,轻声感叹了句,“好在穆三爷还愿意帮您,能保住一个铁矿也是幸事。”
“少尹!”云沉睁开眼睛,猛的从椅子上起身,没等宋佩瑜反应过来已经跪了下去,孤注一掷的道,“请少尹帮将这件事讲给殿下,愿意将家中两个矿场献给殿下一个。任凭殿下挑中了哪个,南临云氏皆无二话,请殿下帮南临云氏度过这场难关。”
宋佩瑜连忙起身,躲过云沉正前方的位置,伸手去扶对方,“您这又是何必?穆三爷不是已经应了您。若是让穆三爷知晓了今日之事,对您有所埋怨,岂不是坏了南临云氏和穆氏多年的感情?”
“不甘心!”云沉双眼猩红,额头上青筋蹦起,“新任南临县县令是林氏的人,半月前穆氏刚从吕氏嘴边抢下燕国罪臣的三座山林,全都分给了穆氏子弟。半月后远在南临的矿场就平白出了事,不信和吕氏与穆氏的争夺无关。”
“云氏自从决定追随穆公后,对穆公满腔真诚,连最重要的南临矿场,每年都要分出三分之一的产出给穆公。可穆公又是怎么对待云氏的?”云沉抹了把眼泪,言语间隐约带着哭腔,“哪怕穆三爷露个口风,愿意将那三座远不如铁矿的山林匀给云氏一座,也不至于彻底伤心。”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似乎被云沉的情绪牵动,眼底竟然也隐隐有泪光闪现,蹲在地上对情绪失控的云沉道,“大人莫要太伤心,也许穆氏也正有此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也是未知。”
云沉捂着脸重重的摇了摇头,嗓音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明白少尹的顾虑是什么,只要您愿意为传话,马上去回绝穆三爷,不用他再帮周旋。就算那两座铁矿最后都没能保住,南临云氏也不会将结果算在殿下身上。追随穆公二十年,儿也是世家公子,从小就如同奴仆似的跟在和公子身边,若不是失望至极,又怎么会越过穆氏再来求殿下。”
宋佩瑜将袖子里的帕子抽出来递给云沉,又劝了两句,直到云沉不再痛哭,才道,“南临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结果,就算殿下知晓了,在刑部上奏之前也无法做什么,这件事还是穆三爷人在其职,更好说话些。”
“不过您既然有难以释怀的难处,也不再多劝。”宋佩瑜将另一个袖子里的帕子也给了云沉,“给您个准话,殿下只能让刑部彻查此事,秉公处理。再多,却是做不到,也不能做。”
“如此,您要是还坚定将此事托付给殿下,就回府等待消息。若是改了主意,就当今日没见过大人,绝不会多嘴与任何人提起此事。”
云沉将脸上汗水与泪水鼻涕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都抹在手绢上,直接将手绢塞到自己袖子里,肃容对正前方磕了个头,坚定道,“请殿下为臣做主,无论结果如何,南临云氏绝无悔意。”
良久后,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云沉一个人。
他脸上忽而扬起苦笑,继而面无表情的坐在地上陷入深思,唯有眼中的狠色久久不曾退却,再也不是在宋佩瑜面前那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宋佩瑜从包房出来,专门让人送热水和洗漱的东西去云沉所在的包房,整理了下被云沉抓皱的衣服,才回重奕所在的包房。
包房内重奕正半躺在软塌上听封神演义,手边赫然摆着盘泡芙。
平彰和穆清仍旧围着桌球打转,颇有几分被迷住的模样。
宋佩瑜看着那盘泡芙就觉得血压在上升,三步并为两步的走到重奕身边,从瓷瓶里取了根干净的木签,利落的将大半盘泡芙串成一串。唯剩下最后两个孤零零的泡芙,实在串不下了。
重奕伸手就要去扎盘子里剩下的两个泡芙,宋佩瑜却端着盘子猛得一个转身,先将盘子里两个泡芙吃进嘴里。
重奕的手顿了下,顺势将木签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宋佩瑜将那串泡芙吃完,只觉得嗓子眼甜的发咸,目光迟疑的落在茶壶上,正要去叫人再上壶茶,就听见重奕懒洋洋的声音,“那盏茶没人用过。”
宋佩瑜不疑有他,端起茶盏就喝。
“嘶~”
“这是甜茶?”
重奕歪头看向宋佩瑜,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额外无辜,“嗯”
宋佩瑜深吸了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将茶盏扣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
最终宋佩瑜还是又出去了一次,让人直接将所有茶、酒都换成了温水,并单方面决定,忘记答应给重奕送个会做奶油蛋糕的厨子去东宫的这件事。
宋佩瑜坐回重奕身边时,重奕瞥了他一眼后诧异的转过头来,“甜哭了?”
宋佩瑜眨眨眼睛,没能第一时间明白重奕是什么意思。
直到冷冽的清香扑面而来,宋佩瑜接住重奕的手帕,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去扶云沉的时候,手上沾染了泥土,然后又抹到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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