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子女是为娘的冤孽,你竟然半分福缘都不肯予我,哪怕只让我稍稍顺心些,我也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不然这么暗无天光的日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话毕,穆贵妃不知从哪摸出来个剪刀,扬起来就要往脖颈上戳,被身边的宫人死命的拦了下来。
“殿下,殿下!”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跪爬到重奕身侧,伸手就要去抓重奕的衣袍,“殿下可怜可怜娘娘吧,娘娘也不想这样对您,她只是心里太苦了,您稍稍抬手,娘娘就能有点指望,娘娘毕竟……”
宋佩瑜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在老嬷嬷肩膀上,将重奕挡在身后。
看到这里宋佩瑜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就是穆贵妃生活不顺心,仗着是重奕的生母,想通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逼着重奕答应她的不合理要求。
让这个老嬷嬷将话说完,等待重奕的肯定就是穆贵妃‘活着的希望’。
“贵妃娘娘得了癔症,你们也得了癔症不成?非但没马上禀告陛下,寻太医来看,还半点口风都不露给殿下。”宋佩瑜冷冷的望着还想冲上来的奴仆们,“若是伤了殿下,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是殿下的生母,陛下自然会从轻发落,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满场肃静中,宋佩瑜身后的笑声格外突兀。
重奕伸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宋佩瑜,缓步走到因为入戏太深而异常狼狈的穆贵妃身边蹲下,语气毫无波澜,“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生母,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好,没必要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都被误会得了癔症。”
穆贵妃握着剪刀的手蓦然绷紧,然后又放松下来,深深的望着重奕,哑声道,“我说什么你都照做?”
重奕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生母。”
穆贵妃松手,剪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本人却恢复了一开始的高高在上,“穆和不适合做你的伴读,不如直接入朝。”
重奕沉默不语,仿佛是认真在听穆贵妃的话,又仿佛是在发呆。
穆贵妃沉默的和重奕对视片刻,终究是没有重奕的好耐心,咬牙道,“穆和是你亲表弟,必须要有资治少尹以上的勋官,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若是你父皇不愿意,就将年后准备给穆清的缺先给穆和,穆清最会照顾人,可以做你的另一个伴读。”
“我只是个皇子,朝堂的事不能做主。”这次重奕给了穆贵妃回应,却不是穆贵妃想要的答案。
‘啪!’
挨了个巴掌的重奕纹丝不动。
穆贵妃甩着手,神情倨傲的望着重奕,“废物!”
宋佩瑜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呆傻的看着穆贵妃施舍般的将条件降低,要求重奕必须给穆和求个勋官直接入朝。
然后因为重奕这次又没达到她的要求,罚重奕要在院子里跪到天黑才能离开。
宋佩瑜这才明白,原来藏青色的软垫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重奕准备的,怪不得穆贵妃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宋佩瑜毫不怀疑,如果他没跟重奕一起来,穆贵妃从头到尾都不会让重奕站起来。
高傲的贵妃娘娘如同斗胜的公鸡般,昂头挺胸的离开了。
她宫里的宫人却没有她的好胆子,鹌鹑似的挤在一片狼藉的花厅,不敢看院子里跪着的重奕一眼。
自古就有主忧臣辱的说法,宫人们还特意拿了个新软垫放在重奕身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给宋佩瑜准备的地方。
宋佩瑜忍着将软垫踢飞的想法,气势汹汹的坐在软垫上,头一次对着重奕真情实意没隐藏任何情绪,“你是不是傻?”
重奕蝴蝶翅膀似的眼睫眨了眨,语气和面对穆贵妃时没什么区别,“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咬牙道,“她真的让你死,你也照做?”
“不会”重奕十分冷静,可惜他的话只会让宋佩瑜更抓狂,“我的生父想让我活着,我不能一半活一半死。”
没救了,埋了吧。
赵国有这么个未来君主,也可以一起入土了。
宋佩瑜冷静了会,决定换个角度劝重奕,“穆贵妃只想利用你,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她在陛下那里失宠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没有你,她现在连贵妃都不是。”
重奕沉默不语,半晌后,挨不住宋佩瑜催促的目光,矜持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受她摆布?”宋佩瑜费解的握紧拳头。
重奕还是那句话,“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腾’得起身,一脚将软垫踢飞出去,转身就走。
再不离开,他就要背负上刺杀皇子的罪名。
半晌后,宋佩瑜突然从重奕身后出现,沉默的扯过重奕受伤的手,仔细清洗伤口、上药。
重奕抬起眼皮望着地上的影子,他能认出宋佩瑜的脚步声,知道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这个院子。
后殿,穆贵妃在宫女的伺候下喝了安神药,冷着眉目问道,“他还跪着吗?”
女官几乎要将脖子弯到胸前,生怕穆贵妃心血来潮,又问起宋少尹,声音却故作欢快,“娘娘亲自下令,殿下哪有不遵守的时候,正笔直的跪在院子里呢。”
穆贵妃冷哼一声,不耐烦得道,“我要睡了,等那孽障跪足时辰,就叫他走,不必再来与我请安。让他做点事情都做不好,有何颜面见我?”
女官僵硬的扯起嘴角,顺着穆贵妃奉承了几句好话,左右离不开生恩至伟,三皇子孝顺,等到穆贵妃呼吸变得均匀,女官才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良久后,本该睡着的穆贵妃眼角划过两行清泪。
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都以为重奕至孝,她将重奕牢牢握在手心。还要劝她不要对重奕那么苛刻,她要是愿意对重奕好些,那孩子会更心甘情愿的为她赴汤蹈火。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面对重奕的时候,她有多心虚。
她在重奕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其他人口中信誓旦旦的孺慕之情,只感觉到了仿佛没有边界的冰冷和漠然。
作为母亲,穆贵妃能肯定,重奕对她没有半分母子之情。他对她的好,就像是怪物为了达成目的,刻意遵循自己划下的规则。
一旦怪物改变了想法,穆贵妃觉得重奕随时能像从容面对她的羞辱和命令般,从容的用匕首划开她的脖颈,连眉梢都不会因此抖动。
每次在重奕身上达成目的后,穆贵妃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恐惧,躺在床上慢慢回忆和重奕相处的点点滴滴。
口口声声无论怎样,都会听母亲的话。
可是她一旦想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就总是会遭到反抗。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逆来顺受。
……
越是深思,穆贵妃的恐惧就越是剧烈。
今天她真的想杀了那个怪物一了百了,却明白她不能这么做,否则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丈夫都不会放过她。
无论内心深处有多畏惧,穆贵妃都不能露出分毫,更不能后退半步。
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重奕就是她唯一能握住的筹码,只有看到她对重奕的‘影响’,永和帝和她的好父亲才会将她看在眼里。
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悄无声息的死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穆贵妃擦干脸侧的泪水,这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梦中她又见到刚刚到她膝盖高的孩子,用黑白分明仿佛能将人看透的眼睛注视着她,唤她‘母亲’。
从那天后,宋佩瑜就没再刻意的想和三皇子打好关系。
每天按时上课,到点回家,完全不理会课堂的风起云涌和就坐在他身侧的三皇子。
宋佩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冷静一下,起码要明白他能接受‘糟糕’到什么程度的三皇子。
如果他今天对三皇子觉得失望,明天又觉得三皇子还能再抢救一下。
不仅是对他自己和三皇子的不负责,也是对宋氏和赵国不负责。
试图冷静的时间里,穆和的事也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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