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与他上辈子传闻中的父亲还有些相像的地方。
穆婉却与他上辈子传闻中的母亲没有半分相似。
那便让着她些。
重奕知道这会让永和帝不高兴。
但永和帝仅仅是不高兴,穆婉却会寻死觅活。
那还是顺着穆婉吧,他不想逼死生母。
哪怕明知道穆婉不可能因为他不听话就真的自杀,但重奕仍旧不想与‘逼死生母’沾染上半分关系。
宋佩瑜哪里知道重奕对穆婉的百般忍让,是因为重奕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根本就没有将穆婉给他带来的伤害记在心中。
在重奕眼中,无论是曾经被养的异常娇弱的肠胃,还是动辄被打骂罚跪……
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反而是穆婉那些源源不断的指责话语,让重奕觉得刺耳又心烦,不想多听。
相比之下,重奕宁愿顺着穆婉的意思,过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生活。
还挺有趣的。
起码在遇见宋佩瑜之前。
重奕觉得与上辈子不同的生活就能算得上是有趣。
仅仅是重奕以茫然的口气说出‘我该怎么对待她?’,对于宋佩瑜来说就是暴击。
宋佩瑜空闲的那只手无声握住重奕贴在他身侧的手,闷声道,“她对你好,你就对她好。她对你不好,你就不必理会她。”
重奕茫然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踏入东宫大门的时候,重奕反握住宋佩瑜的手,“她肯生下我,是对我好吧。”
除了母子,谁肯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将另一个人带到这个世界上。
宋佩瑜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将‘单纯’这个词,放在重奕身上。
“不是这样。”宋佩瑜语气笃定的告诉重奕,“她想好好将你养大,所以生下你,才是对你好。如果她是出于别的目的生下你,就不是对你好。”
重奕‘嗯’了声,又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穆婉生下他,是为了让其他人代替他的身份活下去。
所以……
下次再觉得穆婉说的话让他心烦,就将她撵出去好了。
宋佩瑜看清重奕脸上的若有所思,将余下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是他错了,他不该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重奕的心思。
他来自思想更开放的时代,父母与子女之间首先是独立的个人,然后才是彼此的亲人。
这个时代却以宗族礼法为重,以忠诚、孝道为善。
在大多数人眼中,子女就是父母的附属品。
重奕虽然始终表现的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也仅仅是表现在对皇位的不在意上。
他会因为误会宋佩瑜笑话肃王粗鲁而生气,故意骗宋佩瑜吃格外难吃的冬果。
会格外注意大公主,甚至因此而注意到在小学堂上并不起眼的魏致远。
……
这样的重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穆婉机会。
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因为与重奕短暂的对话,宋佩瑜彻夜难眠。
翻来覆去都丝毫没有睡觉意,宋佩瑜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
点灯,写本子!
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刚写下个口,宋佩瑜就用毛笔将字涂了。
不行,太极端了。
万一重奕真的要学哪吒,他去哪哭?
能在宋佩瑜曾经生活的时代广为流传的故事,基本都是时代的产物,最后都会归结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上面。
宋佩瑜思来想去,觉得哪个故事都不适合说给重奕听。
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佩瑜按照单元的形式,写了八个小故事的框架。
最后,六个故事都是真母慈子孝,只有两个故事是母亲从一开始就将孩子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
宋佩瑜想让重奕见到真正的慈母之心是什么样,却不忍心让重奕承受,彻底认清穆婉时对母亲失望至极的痛楚。
在明亮阳光下将粗稿整理好,宋佩瑜长长的叹了口气。
写完这些故事后,他发自内心的希望,重奕与穆婉最后能变成真正的母慈子孝。
也许,这就是永和帝明明毫不掩饰对穆婉的厌恶,却屡次都对穆婉手下留情的原因。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宋佩瑜将初稿送去茗客楼,让茗客楼专门负责写本子的先生细化。
他还没将新稿子拿到手里,朝堂上的氛围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已经沉寂快三年的穆氏如同发疯似的,不顾后果的反扑宋氏与吕氏。
惯常站在穆氏对立面的永和帝一改从前的态度,竟然顺着穆氏的弹劾,撸了宋氏与吕氏许多族人下去。
来自穆氏、吕氏、宋氏的动荡弄得朝堂人心惶惶,连带着宋佩瑜也不得安宁。
反倒是穆婉老实的很,她像是真的想要改过自新似的。
重奕将所有天山雪莲为主药熬制的祛毒汤都喝完,彻底摆脱身体内余毒的影响后,穆婉仍旧每日都会来东宫坐坐。
或是带些亲手做的吃食,或者是带上亲手做的针线。
温言软语的与重奕说会话就会主动离开,从来都不会开口说任何让重奕为难的话,仿佛对朝堂的动荡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虽然穆婉带来的吃食,味道奇奇怪怪,带来的针线还不如大公主的手艺,但重奕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吃食都进了肚子,针线也有穿戴在身上。
宋佩瑜将穆婉与重奕相处的点滴看在眼中,更发愁了。
他该怎么告诉重奕,穆婉现在的行为,是想将猪养肥了再杀。
遭殃的人很快就轮到宋佩瑜的三哥。
宋三在仕途上没什么天赋,便补了个闲职,往日里心思都用在了打理家中的庶务上。
朝堂中有大把像是宋三这样的人,没有犯大错的机会,想在他们身上找些小毛病,却一找一个准。
宋三不仅丢了官位,还要在家中思过半年。
也就是说,至少一年之内,宋三是回不到朝堂了。
宋佩瑜听闻此事后,特意早些回府去看望三哥,却发现三哥的心情尚好,甚至能算得上不错。
提起闭门思过,还有心情与宋佩瑜开玩笑,说可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族中庶务上了。
从三房出来,宋佩瑜又去找宋瑾瑜,恰好宋景明也在。
“刚从你三哥那回来?”宋瑾瑜的视线仍旧放在手中的文书上,随口问了宋佩瑜一句。
“嗯”宋佩瑜站在宋瑾瑜身侧,目光沉沉的望着宋瑾瑜。
他总觉得朝堂上要有大事发生,从穆婉到整个穆氏,就没有正常的地方。
宋瑾瑜被身上犹如实质的目光盯的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只能将看了一半的文书放下,谴责的目光看向宋佩瑜,埋怨道,“怎么去了鸿胪寺后,反而变得毛躁了许多。”
宋佩瑜对此无话可说,他也发现在穆婉和穆氏的事上,他没有往日稳妥,但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好在宋瑾瑜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宋佩瑜的意思。
他告诉宋佩瑜,穆氏以长公主当众陷害穆婉对重奕下毒为把柄,要挟永和帝,近日来朝堂上的动荡,都是永和帝的退步。
京卫指挥使司马上就会多一位姓穆的副指挥使。
宋佩瑜闻言,差点没能忍住心中的烦躁。
京卫指挥使司负责拱卫京城、守卫宫禁,与肃王手下的千牛卫都属于永和帝的私兵,不必听从五军都督府的调遣。
京卫指挥使司原本只有一位指挥使,是元后的三弟,骆勇的父亲。
永和帝肯让穆氏将手伸进京卫指挥使司,不是养虎为患就是钓鱼执法。
鉴于永和帝不仅这么久都不肯来东宫看望重奕,还特意让孟公公给重奕传话,让重奕安心在东宫养病,不必去勤政殿请安。
宋佩瑜合理推测,永和帝是在钓鱼执法。
包括最近吕氏与宋氏被穆氏压的喘不上气,都是在迷惑穆氏,或者说是在养穆氏的胆子。
等穆氏忍不住动手的那天,就是永和帝收网的时候。
宋佩瑜伸手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犹豫着开口,“那殿下与穆.....殿下与琢贵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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