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册子便是汴京城中一众世家公子的名录,其中有些招猫逗狗,不学无术,能言善道的滑头,能和程绽打上些许交道的,每日宴请必有他们。
那些人也乐意过来,欣赏宫中少见的歌舞美姬,酒水佳肴更是数不胜数。
若程绽高兴了,随手打发些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偶尔程绽还会从册子里面随意的点些新人,请他们过来。
说是宴请,还不如说是命令。
天子之邀,谁人敢拒,哪怕这天子只是位形同虚设的君王罢了。
每次程绽摆宴都会提前几天日子下帖邀约,宫中也为此好做准备。
程绽点完名册,便又阖上双目,卷曲的睫翼闭落,投下一片淡淡的剪影。
蒋弥半垂着眸子,视线漫无目的的搭在那人的发线之上。
心里随意的想着,越良从一个多月前回去之后,就再无消息。
按说,越良想要找到蒋弥不是难事,但却没有过来,看来应是还没有发现蒋蔓的踪迹。
如果蒋蔓不在后宫,他就得自己去寻了。
蒋弥想着事情。
而程绽半倚在榻上,墨发散开,嘴角却微不可见的勾起了些许弧度来,瓷白的指尖搭在乌木上缓缓轻敲。
果然,这男侍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便连他休息时都盯着他瞧。
这些日子里,程绽早已派人把蒋弥查了个底朝天。
他知道蒋弥孤身一人,无父母兄弟,家族亲人,便是来这宫里,都是经人之手的。
只听暗探来报,说蒋弥入宫参选男侍之前,便连口饭都吃不上。
程绽心里暗自思量,看来这人倒的确是为了活命才来的,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
哪怕这男侍是为钱财而来,对程绽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
那些东西,他向来不缺。
这男侍哪怕身份低贱,但有攀龙附凤的心也是寻常之事。
想到这里,程绽掀起眼帘,眸光微烁,眼尾上翘。
显然是把他一个多月前说蒋弥是个狂妄大胆的低贱之人给忘到脑后了。
蒋弥盯着程绽的发线,已经在想出宫之后该如何避人耳目的寻地方容身。
程绽直起腰来,瞥了一眼蒋弥。
“你这奴盯着孤瞧什么,还不扶孤起来。”
蒋弥停止思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眸光淡淡的上前,伸出带着冷意的手来托起程绽纤细苍白的臂腕,把人扶了起来。
蒋弥力道拿捏很好,也不会碰疼程绽。
等人站起来之后,蒋弥毫不犹豫的抽手候在一旁。
程绽的大红纱袍半拖在地,他看了看空落落的臂腕,冷嗤一声,胆子大是大些,但还知道龙体不可冒犯。
现已晌午,寿安殿里已备好了菜肴。
蒋弥鼻尖轻嗅,就在那甜莲子羹里面闻见了极熟悉的苦涩味道。
蒋弥:“……”
实不相瞒,这味道他已经闻见了一个多月了,每日都能在不同的一道菜里发现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日日放在饭食里面,蒋弥几个瞬息就明白了,应该是慢性·毒药吧。
如果加烈毒,这暴君立刻死了,在外人看来,定有蹊跷。
但这慢性·毒药日久年深的积攒,等一朝复发,死了倒是无声无息的。
蒋弥从善如流的上前端起了那碗甜莲子羹,一旁伺候程绽用饭的宫人也早已习惯了蒋弥的动作。
蒋弥来到程绽近前,故技重施往碗里加了一滴人鱼血。
“陛下,用膳。”
程绽瞥他一眼,没有再做其他反应,手支起额来,半启开唇。
蒋弥一勺勺的把甜莲子羹喂完。
每日的任务完成,蒋弥把碗放在桌上,继续候在了一边。
这一个多月,初时,程绽总是吩咐刁难蒋弥去做一些难办的事情。
但蒋弥却是默不作声的办好事情,看起来也毫无怨言。
对于程绽有时候的刻薄讥嘲,也一概照收。
前几日,程绽抱着复杂的心思继续服了宁心丸,在寝殿之中入睡,但一觉醒来,却依然是无事发生。
程绽心里不由得有几分信了王老太医的话。
这男侍说不准的确能解他的心疾,程绽作这般想。
他瞧着蒋弥极为俊美的皮囊,又瞥开了眼,生了这么副好面皮,这么多年,也没有走上歪路子,看来心性也还算坚韧,于他应该也是有所不同的。
程绽半托着头,姿态懒散,但却透着股罕见的愉悦。
蒋弥不由得忽然想起,前两天,那暴君又服了药,自己照例打晕了他,心里也希望早点找到蒋蔓,能在被这暴君察觉到异样之前离宫。
两日各怀心事,结束了午膳。
日子来到两天后,今天便是程绽宴请汴京城中世家子弟的时候了。
一大清早,宫门便开了,应邀而来的人只需拿着名册牌就可入宫。
大家伙大都架着宝马香车,衣着精致华美,饰品繁复考究,就是一言一行都要恪守风流倜傥四个字。
汴京盛行美色,不分男女,脸上都喜欢涂脂抹粉,擦的白些好看些。
他们各自从家中带来小厮,其中有些人下马车前要人掀帘,还要人做脚踏,仿佛这一土一尘都会污浊了他们一样。
众人相互打了照面,寒暄往来几句。
除了被程绽随意点进来的新人,其他的一些世家子弟都是轻车熟路,姿态老练了。
众人陆续往程绽留用的专门玩乐的长华殿里走去。
长华殿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红木矮脚条案在两边摆了开来。
底座每隔着一处便有一个软缎垫子供人坐下休息。
条案上面摆着水晶琉璃盏,里面盛着新鲜的果蔬,手边还有柄银酒壶。
从中倒出的酒水清澈透明,甘香四溢,可见其所价不菲。
众人心里又是唏嘘,又是快活,来宫里参宴真是沾光享福的好事。
离开席的点还早着,更何况陛下还没有过来。
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高谈阔论的聊了起来。
无非是显摆家世学识,聊着汴京城里近日的奇闻轶事。
其中不知是谁提起了那淮厢阁楼里那个新来便名气响亮的小倌。
“哎,你们实在有所不知,那小倌姿容极是出挑,一举一动仿若空谷幽兰般雅致,鄙人有幸得见一面,实在是难以忘怀啊。”
说话的是一个两颊瘦削的年轻男人,颧骨突起,面上敷的厚厚白·粉都难以遮掩其颓丧的神色,一看便知是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地之人。
众人哄笑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个小倌罢了,非要比的话,这宫中参选的男侍比那小倌还更胜一筹呢。”
“是啊,若得陛下垂怜,你要个男侍不也是容易的很,留用在家,陪你夜夜欢畅,不也好事一桩。”
众人嬉笑作一团。
忽然外间传来太监的尖细声响。
“陛下驾到——”
众人神色一顿,纷纷从软缎垫子上下来,跪附在地。
程绽从帝辇上抬步下来,龙雕玉冠把墨发一并挽起,清浅的眸间满是冷然,他挥了下袍袖。
“免礼。”
众人齐声应下,从地上爬起来,跪坐于软缎垫子上。
他们心里清楚这位陛下在玩乐时,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虚礼,若直来直往,还能让他高兴些。
于是乎,众人也就没有再继续端架子。
与往常一般,歌舞美姬在前,珍馐佳肴在后。
程绽坐在上位,看起来兴致缺缺。
随着一阵香风萦绕,一列轻纱薄衣的曼妙舞姬从外间旋了进来。
舞姬们媚眼如丝,载歌载舞,她们来这的目的不过是取悦在场的世家子弟罢了。
起初,众人还有几分拘谨,眼睛稍稍的望着,又不敢直接抬眼上手。
可等他们两杯薄酒下肚,面上带红,他们就又重新热络起来了。
过了会,见坐在高位的陛下神色淡然,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们就更大胆了些,有些人直接扯过舞姬,瞎闹一团。
程绽这时候倒有了几分兴致。
只有看着这丑态百出的家伙们,看他们放浪下作的样子们,他才会被取悦到,甚至还会发笑,这时这几年里程绽最能打发乐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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