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绽坐在座上的时候,蒋悍就问他了,“小程,是秦叔让你过来的吗,也正好,大家聚一块吃顿饭。”
程绽点头,“是,蒋先生。”
程绽在蒋悍手底下做事之前是在秦之山那里做活的,要不是程绽年纪还是太轻了些,秦之山估计也会把程绽收为义子了。
对于程绽会出现秦之山家,蒋悍倒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拉着程绽谈天说地。
蒋弥坐在旁边偶尔会搭上一两句。
直到三人在主厅里坐上了大半个小时,秦之山才重新出现在堂门外。
秦之山现在相较于之前看起来面色不大好,眉目都沉了许多,但还是笑着,“我那女儿害喜实在厉害,身子又弱,我就担心了些,但没什么大事。”
蒋悍起身走过去扶住秦之山,拧起眉头,语气不无担忧,“秦叔,你现在年纪大了,也得少操心。”
秦之山笑着拂开蒋悍的手臂,自己拄着龙头拐站稳,挺直脊梁,“你这说的什么话,家里人,操心还是该操心的。”
蒋悍哈哈一笑,手搔搔后脑勺附和道:“也是这么个理,秦叔。”
秦之山看向坐着的程绽,“阿程呐,你过来了。”
程绽扶正镜框,拍了拍有些压皱的袍子,浅笑着颔首,“是,秦先生。”
秦之山拿着龙头拐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好,晚上大家一起在这吃饭,先上茶吧。”
话音刚落,门外的候着的仆妇就立刻应了一声,转头去喊人端茶上果盘来了。
秦家的下人手脚麻利的很,不多时东西便全端上来了。
蒋弥手里拿着茶盏,算是喝上今天下午的第一口水来。
秦之山坐在上位,拄着拐杖与众人谈话,手上拿着杯西洋参茶。
蒋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盏问了一句,“对了,秦叔,你家女婿呢,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来找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得照顾好啊。”
程绽面无波澜的吹了吹冒热气的茶水,轻泯一口,雾气漫上镜片,他又重新摘下眼镜掏出白帕子细细揩干净。
秦之山在听见蒋悍的问话之后,挂着的笑微凝在脸上,垂眼就看见了茶水面清晰的映着自己沟壑横生的老脸,他把杯子重重掼在桌上,只抬头对门外的仆妇说了句,“凉了。”
仆妇便立刻进来把秦之山的茶水给撤了下去。
秦之山这才叹了口气,“我那女婿实在是没什么用,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指使他什么呀,都还得靠我帮衬着。”
蒋悍愣了愣,“秦叔,你当时不是说他老实听话,会对你女儿好吗,说不指望他有啥大出息来着,毕竟那小子也是入赘过来的。”
秦之山噎了一下,“那我哪曾想到他那般无用,算了,提他我就来火,不提了不提了。”
蒋悍也看出秦之山心情不大好,也就再没提了。
蒋弥全程静静看着,他觉得这个秦之山似乎对于自家的女婿厌恶过甚,已经不是普通的嫌弃了,似乎秦之山也没把自家的女婿当家人了,连外人都不如的样子。
蒋弥正想着,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臂被人碰了碰。
蒋弥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程绽,不确定的问了一句:“程哥?”
程哥收回放在蒋弥手臂上的视线,“蒋少爷,你手臂上现在不会疼了吧。”
蒋弥摇摇头,“不会了。”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看着程绽,“程哥,昨天晚上你给我抹药了?”
程绽自然的点点头,“是的,蒋少爷。”
蒋弥笑起来,“那就谢谢程哥了。”
程绽静静瞥了蒋弥的唇角一眼,喉头微涩,然后他别开身子,端坐在那,“蒋少爷不必谢我。”
蒋弥倒也没多想什么,继续听蒋悍和秦之山交谈。
蒋弥能明显的看出秦之山的心情越发不悦,对于蒋悍的关心也全然没有受用的感觉。
到了下午四点多,秦之山就直接让人上了饭。
恐怕是厨房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菜上的也不多,也没送酒水过来,似乎是不愿意延长这场饭局时间。
众人草草吃完晚饭,蒋悍似乎还想和秦之山再聊聊,但秦之山以身子不适就给推辞了,然后又说晚了回去不好让蒋悍他们也早些回去。
蒋弥走出秦家大宅的时候,都能感觉出秦之山那股强烈的郁气。
程绽看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和秦之山交谈处理,就没有离开,而是先把蒋弥和蒋悍送到宅门外边。
蒋弥临走前冲程绽摆摆手笑道:“程哥,再见。”
程绽眸间难得带上几分暖意,伸手理平蒋弥有些翘起的衣角,“蒋少爷,路上小心。”
程绽青色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纤细,骨节分明,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冷白,甚至都能清晰可见其中的青色经络。
蒋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坐车随着蒋悍一起离开了。
程绽目送蒋弥的车子开远,低头将袖子的内扣系紧,在踏入秦家宅子的时候,他眸间的几分暖意消失殆尽,唯剩蚀骨的寒凉。
他刚走入主厅的时候,秦之山就在那里咳嗽,有仆妇立刻端了痰盂过来,帮秦之山拍背顺气。
过了会,秦之山用清水漱完口,喘着气慢慢平缓气息。
他耷拉着眼皮看向了程绽,“人送走了?”
程绽垂眸道,“是。”
秦之山一听人已经走了,立刻就开始发作起来,拿起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蠢货,蠢钝如猪!就那种没眼色没长进的东西还能混的风生水起!”说着,似乎又被刺激到了,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仆妇赶忙来给他顺气。
茶盏被摔在程绽脚旁,瓷片碎裂开来,响声刺耳。
程绽面容平淡的看着,复而抬头,“还请秦先生注意身体。”
秦之山似乎也慢慢冷静下来了,手又指向内院,“里面的也在给我闹,谁都不给我一天好日子过!就因为我老了就都敢爬我头上了吗!”
程绽没有搭话,只任由秦之山一通发泄。
完了之后,秦之山半靠在椅子上面,耷拉着眼皮,“你最是能说会道了,你去内院给我劝劝,她死了没关系,但绝不可糟践她肚子里的种!”
程绽垂眸应了下来。
也没人过去给他领路,众人似乎都习惯于这副场面。
程绽轻车熟路的一路往内院过去,就看见有人双手抱头蜷缩在院门前发抖。
程绽半弯着腰,轻轻拍了拍那人,“林先生。”
被称为林先生的男人一抖,然后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张青青紫紫伤痕交错的脸来,“程,程先生……”
那男人试探的喊了一句。
程绽很有耐心的继续微笑点头,“是我。”
男人在程绽的安抚下慢慢停止颤抖,缓缓的爬起身来,满身的尘土都没有拍。
程绽看他一眼,“秦小姐呢。”
男人听到这话,顿时双目含泪的摇摇头,嗫嚅着道:“她,她不太好……”
程绽颔首,“我去看看秦小姐。”
程绽走到院子里面,推门而入,屋子里面熏着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像桌角床沿这些稍稍锐利的东西都被布厚厚的包起来了。
床上垂着浅色的床幔,里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程绽站在原地喊了一声,“秦小姐。”
人影就忽然顿住了,接着就有镣铐相撞的沉重声音响起,“你是谁,你是谁!”伴随着女人的急促斥问声。
“是我,程绽。”
女人立刻就像被安抚了一样,“程先生……程先生……”
程绽缓缓几步走进床边,“秦小姐,你近日还好吗。”
女人啜泣的声音从床幔后方传来,“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我要走……”
程绽听着女人的哭泣声,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秦小姐,你现在走不了,哪怕侥幸出了冬城,也会被抓回来,你不是知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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