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知道,周斐琦一亲他就又要没完没了,实在拿他没辙了,就故作生气地问:“所以你到底审没审公子宝啊?”
周斐琦叹息了一声,松开了高悦,道:“审了。”
“那,他说了什么没有?你没问他周璨去哪儿了吗?那个阵是干嘛的?还有他把手伸到皇家后宫,到底想干嘛?”高悦就像一个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宝儿,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弄得周斐琦又是一阵无奈叹息。
高悦被赫连野针灸之后,其实睡了一会儿。周斐琦就趁着那会儿功夫,又去找赫连野咨询了一些问题,然后便去了天牢,提审了公子宝——
公子宝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听狱卒说,他昨天被带回来被各种上刑均一言不发,看那架势就是一心求死,好似对这世间已无任何留恋,那眼神黑中透红,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令活人看了不寒而栗。
周斐琦让狱卒将公子宝带上来,公子宝被拉进刑训间时两条腿是拖在地上的,不知被用了什么刑罚,才过了一夜就已经溃烂流脓,形容不可谓不凄惨狼狈。
周斐琦见此微微皱眉,狱卒忙解释道:“这人的腿是自行溃变的,咱们没给他用刑,也不知他这是中了什么邪术!”
公子宝这才抬头看了看狱卒,又缓慢地转向周斐琦,待看清眼前坐着的人是谁,突然裂开嘴笑了,轻声说了句什么,因声音太小没人听清。
“他刚才说什么?”
见皇帝问,狱卒连忙凑过去想听清楚些,却不料他才一靠近,公子宝便张口嘴一口往他的耳朵上咬来,那份狠厉简直像是要将狱卒的耳朵直接撕下来,好在狱卒躲得及时,否则中了这一下,说不定就变一只耳了!
公子宝没有咬中,喋喋怪笑,他瞪着周斐琦,突然又向狱卒的方向淬出了一口血水,那狱卒连忙躲,就见周斐琦冲他挥了下手,示意他先下去。
狱卒巴不得里这个老怪物远一点,见皇帝下令,便忙不迭地走了。
刑训间里只剩下周斐琦和公子宝两人,公子宝望着紧闭的牢门,突然又流下泪来,他说:“那年我以为我要死了,是他来救了我。”声音嘶哑,好似被刀锋碾过的骨渣。
周斐琦等着他的下文。
公子宝恶魔一样的眼神,在那一刻化出一丝缥缈的柔光,他眼神有些空洞,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大周旧岁散尽了,新的太阳该升起来了,该升起来了,本该升起来的——可他不在了,不在了……”泪水又流了下来,“我为什么还在?我为什么没有走?让我死吧,我要去找他!”
“我早就该死,若不是我,他不会没了……”
周斐琦看他神情涣散,好似随时就要神魂俱灭,才开口,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公子宝微微扭头,空洞又暗压的双眼向周斐琦看来,笑容几近扭曲,道:“目的当然是要让他登上九五之位,可是你!你们!你们偏要横加阻拦,若非如此,大周已在他手里,那阵也不会出错,他也不会消失!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你想要朕的命?”
“当然想要。不要了你的命,你会甘心禅位吗?你不会,你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利,你们周家的皇帝没人会为了别人甘愿放弃手里的权位,你们多自私啊?”
“你错了。”周斐琦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好似无情地诉说着一个冷酷的事实,“你们想要帝王权势为得只是心里意难平的私欲,却不知,你们那点儿私人恩怨不过海中砂砾,亦或是前世因果今生孽债。但朕执掌大周皇权,为得是天下百姓,为得是天平盛世,没有战乱,没有纷争,百姓和乐康宁,不再受饥饿病苦。朕心中有大意,若是,有人站出来跟朕说他可以做得比朕更好,并用行动证明他的话,朕也可以让贤,因为朕放下权势百姓会过得更好,朕又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大周的皇帝要放权?”公子宝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边笑边咳血都没有停下,他看着周斐琦,道:“周珧的儿子竟然说要放权,这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周斐琦见此,只摇了摇头,他觉得公子宝这个人一生经历致使内心扭曲,若真是大周被他这样的人抢走,那可就是天下百姓之大难了。而且他对先皇的恨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大周皇帝,这种恨无边泛滥,严重影响了他的思维模式,正常人已经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了。
好在高悦没来,不然很可能会被这个疯子气到。
公子宝却不管周斐琦怎么想,他还在说,好似临终遗言,说得尽是他自以为的此生‘丰功伟绩’——
“……李家当初设计利用我,助你登上帝位,我既然没死自然要以牙还牙,你不知道吧?把你那后宫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就是李家的人,以你们周家男子的狭小肚量,你还会容得下李家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吗?你不在乎你的皇权吗?现在你是不是也该为了你的皇权把李家抄家问斩啊?”
又道:“只要一想到,太后李氏被她自己养大的狼崽子反咬一口,我就爽啊,哈哈哈!当初说我通敌卖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大周的气运也会因我而散尽亡国吗?我就是要把大周的气运散尽,让大周亡国,让周珧的子子孙孙都做亡国奴,永远被打上这耻辱的标签!”
“哦,对了。那个渭水大坝你们修好了吗?哈哈哈,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好了呢!”
周斐琦心中暗惊,他没有想到渭水大坝决堤竟然也与公子宝有关,为了让公子宝说出更多内幕,他便故意道:“大坝早已修好,你的计划落空了。”
“不可能!”公子宝先是恶狠狠地反驳,之后又狡猾地笑了,道:“就算你一时修好,之后也还会决堤。宝岛和苗蛮可就指着这个大坝洪水发国难财,挣大周的银子呢!他们不会让那大坝好好御洪的!不然,那些粮食药材岂不是要全砸在他们手里了?呵呵呵……”
周斐琦终于明白之前收到的那条密报是什么意思了——苗蛮商船在长河和沽城沿岸各港口大肆收粮和药材——原本所有人推断他们都是要起兵患,却没想到那帮家伙竟是打得发国难财这个主意,这还真是条阴损的财路,那帮蛮子就不怕挣了这些不义之财断子绝孙么?
如果说以前不知道苗蛮是这般打算,周斐琦对南境的政策皆是以守待攻,如今知道了他们的打算,那么对于渭水大坝的工程以及之后的护坝政策,便要做一番新的调整了。同时,要调整的当然还有对蛮政策。
当然,要对付苗蛮,在真正有动作前,必须还要做一番相应的调查和布局,最好能兵不血刃,击垮他们的联盟。
公子宝还在说,这个老头儿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而苦于身边再无一个知己,这一辈子要么是假装纨绔,要么又隐姓埋名,好像人生到头都从未真正做过自己,那种遗憾和失落大概都是在死前击溃他的心防的弹药,令他这会儿就算是面对周斐琦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倾诉欲,他大概是要借此表示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想要填补心中众多的遗憾吧……
周斐琦之后,没在说一句话,目光冷凝地望着公子宝,直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站起身来,叫狱卒进来,处理公子宝的尸身。
……
这会儿,面对高悦一连串儿的问题,周斐琦显然回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情景,他道:“他说周璨消失了,咱们找不到他,就连公子宝自己也找不到他了。”
“啊?”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高悦的意料,“什么叫消失了?”
周斐琦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不过,柳青风快要回来了。当时那船上的人具体是怎么失踪的,等他进了宫,咱们可以详细问他。”
“好吧。”高悦又问:“那公子宝有没有说那个阵是怎么回事?”
周斐琦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高悦操心比较好,就只道了句:“公子宝死了。”
“死了?”这次,高悦真有些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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