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完第三封邮件,办公室外的走廊开始响起卡点班的同事路过时谈天说笑的声音。
小言说她放假三天和男朋友看了三场电影,看得她腰酸腿疼。
旁边已婚的女同事就笑着对她说:“腰酸腿疼不止是因为看电影吧。”
小言恼羞成怒:“哎呀,什么污秽的东西,不要对纯洁可爱的小女生开黄腔啦姐!犯法的!”
“知道了知道了,咦,今天郁助还没来上班吗?”
小言像是停顿着也瞄了一眼:“来了吧,看到他车了。唔,他可能在裴总办公室……吧。”
“最近裴总时常偷偷开小灶哦,打包还带上了郁助,每天两个人吃饭时间就在办公室谈什么密事,连门都要上锁,啧啧啧,叫我看,郁助真是超惨的哦,午休还要被强行加班——”
小言尴尬地笑了两声:“是、是吧,哈哈哈。”
声音远去,没有吵醒睡着的人。
郁启明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又落到了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其实,在郁启明的固有印象里,裴致礼一直比他高那么一点。
以至于时隔多年再见,郁启明平视裴致礼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过去了的这些年里,他客观上也的确已经长大了很多。
一直需要仰视的那个人已经停止了生长,而他渐渐追平了这一份生理上的差距。
从身高,到手掌。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它如此直观地告诉了郁启明,原来他们是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以至于郁启明那些固有的、对裴致礼的印象都变成了一座又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
而他的感受应该和裴致礼的感受也偏差不远,彼此默契地装成陌生人与上下属,在独处的时间里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句多余的问候,他们甚至至今没有认真叙过一次旧。
不能开口问过去这几年好不好。
乔丰年是隔在两个人中间迈不过去的山,郁启明想,裴致礼大概依旧不了解什么叫做七年的恋爱。
分手绝不仅仅只是彼此讲一句结束,然后潦草搬出同居的房子就算结束。
他需要做情感的切割,需要做理智的重塑,更需要做习惯的改变,然而他要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二十天的时间太短,郁启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好应该如何把这一件事情告知给他们的外甥宋学而。
成年人之间关系的结束不应该牵扯到小朋友,何况对于宋学而来说,乔丰年在她心里的地位跟他这个亲舅舅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小朋友在今年夏天暑假结束前就已经跟乔丰年约好要去瑞士滑雪——而现在距离寒假已经不远了。
该怎么和小朋友解释才能最低限度地避免她受到伤害?
郁启明依旧还在犹豫。
睡熟了的人手掌松了一点力道,郁启明回神。
大概是握的时间足够久了,连他的指尖已经沾染了对方的体温。
郁启明动了动手臂,直接抽出了手。
裴致礼的手握了个空,人像是下一瞬就要惊醒,只是郁启明动作又轻又快,他张开手掌,在下一瞬就直接反手回握住了裴致礼的。
人类的体温或许真的能抚慰人心。
裴致礼很快又不动了。
他安安静静、依旧沉浸在他的梦里。
郁启明就那么握着裴致礼的手,静默一会儿后,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手机屏幕。
他点开新一封的邮件,再一次干脆利落地处理起了工作。
* * *
天气预报上的阴雨连过七天,阴雨里的耀华高层风声鹤唳。
这周的裴董心情恶劣,裴总也情绪不佳,母子二人突然斗法,引得下属哀嚎遍野。
郁启明有所预备,心情十分平和地陪着裴致礼连轴加班,同时直面他在各色会议中表情淡漠、语气平静、三言两语把诸多耀华高层说到当场心态崩溃。
其中一场会议结束,郁启明刚把一位年过六十的分区老总送出会议室,对方就忍不住拉着郁启明的手,一边跟他诉苦,一边怀念地对他提起钟遥山。
是,比起“青面獠牙”的裴致礼,世人谁不怀念“温柔妥帖”的钟遥山?
郁启明微笑敷衍过对方,一抬眼又跟会议室里的裴致礼对上了眼。
隔着会议室一层透明通透的落地大玻璃,坐在椅子上的裴致礼缓缓靠倒在椅背,目光稍稍停顿过对方拉着郁启明的手,然后面色冷峻地给了郁启明一个意味不明的、接近于警告的眼神。
郁启明:……。
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郁启明微笑着又应和了这位老总几句,然后借口上厕所,一个人偷偷摸到顶层喝咖啡。
——然后被前来寻人的小言撞破现场。
郁启明来不及藏匿赃物,无奈之下只能朝着小言露出一个苦笑。
小言盯着他手里那杯咖啡幽幽道:“所以,郁助,您说我到底该不该把这事儿跟裴总打小报告呢?”
郁启明说:“要不别了吧。”
小言想了想,点点头说:“是,我也那么想的,不然岂不是给裴总来什么火上浇油?咱耀华这几天的空气足够压抑了,市场部的吴总已经爬到了顶楼,一个不留神就要重启人生,吴总太太人那么好,儿子又那么帅,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成为孤儿寡母上新闻呢?”
郁启明听罢,诚心实意夸赞小言道:“你真是个好人,考虑的十分周到。”
被发了好人卡的小言同学十分自得,于是她在走之前再次好心提醒郁启明:“裴总正在找您哦,他可能再过一会儿就自己找过来了。”
郁启明果断丢掉了手里才喝了两口的咖啡:“知道了,谢谢。”
丢掉没喝完的咖啡还不到一分钟,裴致礼这个人果然就找过来了。
小言诚不欺他,郁启明想,到时候真得想办法给她加个“豪华大鸡腿”。
裴致礼一眼看到了郁启明,他推开露台的门朝他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进来,又微微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下郁启明那一件单薄的西装:“不冷吗?”
当然冷。
郁启明笑了下,说:“还行。”
裴致礼显然不信郁启明说的还行。
S市的冬季漫长阴冷,尤其在不见日光的阴雨天,在外面多待两分钟,就可以让人从头凉到脚,何况郁启明穿得单薄。
这几天里动手动脚习惯了的裴致礼直接用手背贴了一下郁启明的脸。
“凉了。”裴致礼说。
郁启明的脸往旁边微微侧了侧,笑道:“凉了我也不喝生姜红糖水。”
裴致礼收回手:“那就别出门去吹冷风。”
“好的。”郁启明说。
一脸乖巧得不行的样子。
……从小就这样,又会骗又会哄,装乖装听话好像是他天生就会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把身边所有人都给骗得团团转。
裴致礼知道郁启明嘴巴里的好的,知道了,约等于一句空话。
只是开口想说他两句,等话脱口而出了,却又是带着关心的:“会议室里待久了,人觉得难受?”
“听他们吵的头疼。”郁启明随口回答,出来有一会儿了,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差不多时间了,走吧,裴总。”
两个人并肩走了两步,裴致礼侧过脸又看了郁启明一眼,说:“是挺让人心烦的,懒得搭理他们。”
可是,头疼归头疼,心烦归心烦,再懒得搭理也还是得搭理。
裴致礼这样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是不会在工作上开什么小差的。
至于郁启明——工作是郁启明安身立命之本——打工人为了年终奖已经豁出去了。
每天精神高度集中的长时间工作,换来的是回家之后短暂的好眠。
时隔半年,终于可以不再需要用其他手段作为睡觉前的发泄,从而获得连续四个小时以上的安稳睡眠了——无论如何,这至少听上去像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郁启明想,之前纯粹就是力气多了没地方用,等真的觉得累了的时候,他在睡觉前甚至都不想开口跟郁早早多说半句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