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右边,坐着一个幻觉,长着跟自己一样的脸。
幻觉说:“这次呢?放手吗?”
簕崈不回答,幻觉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放手的次数够多了。”
“再说,都这样了,放手,就真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簕崈心里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但他只是在病房外接了一个电话,簕不安就站在窗户边了。
病房的窗户大开着,簕不安穿着大一号的病号服,对围在门口的医生护士说:“别过来,我就是吹吹风,透口气。”
他这么说着,却坐在了窗台上。
有一个实习小护士快吓哭了,哆哆嗦嗦伸着手,劝簕不安别想不开,院长也被惊动了,苦口婆心地劝簕不安这辈子还长。
簕不安记得他,自家老不死咽气的时候,这人跟簕崈关着门说了好半天话。
所以这也是簕崈的奸细吧?
一辈子还长?
簕不安笑了一下——这话就跟嘲笑人似的。
那么长的一辈子,给人当玩具吗?
人群忽然散开了,每次出场都是众星捧月的人就算在这种情景下也被簇拥着,院长正要跟簕崈交待这个情况,就看到簕崈脸色煞白地冲出去。
——本来还在窗口站着说他只是想透透气的人,在簕崈出现的第一个片刻,毅然决然地撑着窗台跳了下去。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一片惊呼声里,簕崈第一个冲到窗口,要不是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手抓住,险些跟着一起跳下去。
还好是自建的医院,地方大,楼层低,楼下全是草地,簕不安求死,只摔折了腿。
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簕不安发现簕崈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同于死人的表情,好像是后怕。
说实话,他对簕崈会不由自主的心软,一次又一次,吃多少次亏也没用。
但他对簕崈又实在、实在,实在很失望了。这人利用了自己的心软太多次。
他闭上眼,没再看。
医生忙忙碌碌开始给簕不安做全面检查,簕崈站在门口,感觉他和簕不安之间隔着的已经不是千山万水,而是漆黑不见底、绝无可能跨越的深渊。
他亲眼看着簕不安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直到熄灭,不争不扎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人摆弄。
不用幻觉提醒,他也清楚,他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这次簕不安不会再相信自己不存在的良知,不会再误以为自己心软而轻易相信‘心理医生’进入自己的陷阱,簕不安宁愿死。
说不定哪个瞬间,自己忽然就失去这个人了,彻底。
他想到某次簕不安划破血管缩在墙角的样子,地上流了一大滩血,他安然地像是睡着了。
有一瞬间,簕崈面前出现那么一个幻觉:簕不安一身白衣服,干干净净躺在浴缸里,只有掉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抹腥红。
也许忽然有一天,自己得到的就是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簕崈从幻觉当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扶着墙,心悸到差点窒息。
总有办法挟制簕不安的。
小音被接过来了,这下,簕不安就不能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装死了。
小音拿着苹果,很不熟练地在苹果上比划,簕不安心惊胆战,不得不睁开眼睛自己动手,然后,水果刀被簕崈拿过去,簕不安于是又闭上眼睛。
簕崈把苹果削好分好,放上牙签,又交给小音,簕不安就不得不赏脸吃一点了。
熬好的骨头汤,鲜美的气味在簕不安的嗅觉看来腻得人想吐,但是小音端着碗,很担心地看着他,他就不得不张开嘴喝下去。
可是,小音一走,簕不安就趴在卫生间吐干净吃下去的食物,然后躺回床上,变成了无生趣的尸体。
唐肃上门来兴师问罪那天,质问簕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簕崈说知道。
唐肃又问:“一个男人,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又不是什么天仙,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到底在鬼迷心窍什么?”
这个问题他最开始也思考过,后来就不想了,因为想通了无关是不是男人,是不是自己弟弟。
簕不安是有许多缺点,咋咋呼呼,直来直去,他以前总觉得这是缺点,自己不喜欢,也提出过很多次让簕不安收敛一点,直到后来,得到了,才发现哪怕是缺点,自己也爱不释手,觉得可爱。
他爱簕不安的全部,包括缺点。
包括他坚持不爱簕崈。
簕不安快要痊愈出院了,小音把簕崈堵在病房门口,很艰难地张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簕崈曾经要求簕小音叫哥哥,然后才能以簕崈妹妹的身份留下,簕不安则会有一个新的,不是簕崈弟弟的身份。
那天,小音很努力地用手语比划‘哥哥’,而他说:“开口才算数。”
他根本就不想留这个后患,他企图用谎言建造一个更大的监狱。
一直都视簕崈为洪水猛兽的簕小音为了留在哥哥身边,很努力地试图像正常人一样发声,好几次,连气声都破音了,也只有几个滑稽的音节。见簕崈没有反应,她着急地快要掉眼泪。
簕崈走进病房,坐到簕不安床边,帮他剥橘子。
橘子皮很轻易在指甲上染色,放在以前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现在也得心应手了。
簕不安照常闭着眼,一副不想跟自己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模样。
剥好橘子,簕崈掰开簕不安的手掌,把橘子放进去,对簕不安说:“再叫我一次,我就放过你了。”
幻觉越来越多,比把簕不安关进自己家里那晚还要喧闹,叽叽喳喳各执己见,但他心里空前地安静。
他心想: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放过簕不安,这辈子再也不反悔。
簕不安有点疑惑地睁开眼,皱眉看着自己。
也许是在怀疑吧。
复仇和因果之神来应验了。
簕崈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不信吗?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马上甜,马上!(心虚ing)
第72章 们很般配
簕六在赌场欠钱,人被扣在了赌场,赌场的人要债要到了荻园,恰巧,这天是簕不安出院。
簕崈的车子被堵在了大门口。
管家在门口送簕崈的车,听说门口有人闹事,连忙让人去交涉。
“你们家落魄了啊。”簕不安精神一般,靠在座椅上事不关己地评价,连阴阳怪气都兴趣索然。
管家擦着冷汗快步走过来,躬着腰解释是意外,另外有人拉着带头闹事的人去旁边解决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钱,也不是什么大麻烦,要不是刚好被遇见,根本不会捅到簕崈跟前,也很快解决了。
但不知怎么,簕崈心里漫出一层戾气,顺着管家的抱歉反问:“不打扰我?是不是哪年不声不响就把园子也赔出去了?”
管家面色一变,立刻保证会严肃处理这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车窗重新升起来了,簕不安恹恹闭眼:“我们今天就走,你不会再反悔了吧?”
簕崈没有回答。
行李没什么要收拾的,簕不安进门只问簕崈他和妹妹的证件在哪里,簕崈上楼回房间,留下简短一句:“书房保险柜。”
簕不安问他密码是什么,簕崈已经回到房间关起门。
簕不安只好自己去书房找保险柜,面对八位密码,试了簕崈生日和自己生日,都不对。
走到卧室门口,他敲门:“你不告诉我密码,不会是反悔了吧?”
里面十分安静,簕不安不死心,用力敲门:“簕崈,密码!”
簕崈坐在为他罗织过美梦的房间里,静静听簕不安叫嚷。
渐渐地,幻觉像蘑菇一样,一只一只冒出来,挤满了房间,用失望、仇视、怨怼、怜悯……很多种目光看着自己。
失去记忆的幻觉簕不安托着下巴坐在自己面前:“怎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呢?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里忽然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牢狱。
床边放着簕小音的阿贝贝,簕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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