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晟半生风光强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见过他这样的一面,边亭立在床头看着他,内心是诡异的平静。
几天不见,蒋晟老了十几岁,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失去了他唯一的女儿。但面对此情此景,边亭的心里毫无动容,倘若鳄鱼的一滴眼泪就能让人怜悯,那么多在他手里破碎的家庭,又该去哪里讨回一个公道。
在几个短暂的瞬间里,边亭甚至想到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要了蒋晟的命,但他明白,这不是秦冕和季叔叔想要的。
他要做的是继承他们两个人的遗志,彻底扳到四海集团。
边亭眼睫低垂,让灯下的阴影,隐藏住他的心绪。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能让他逐步赢得蒋晟的信任。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了蒋晟苍白枯瘦的手背上,说话的语气和缓又充满力量,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蒋董,放心,都交给我吧。”* * *边亭不愧是靳以宁身边出来的人,年纪不大,平时也不显山露水,但一出手,就展示了超强的统筹能力。
有了边亭这根临时主心骨,蒋楚君的葬礼事宜进行得有条不紊,这期间,一些公司的紧急要务,也会转到他这里。
许是太多人需要时间来抚平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日子可以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所以时间就如众人所愿流逝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葬礼前的一天。
对边亭来说,事情发生后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一样,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蒋楚君死的当晚,靳以宁给他打过电话。
当时他没有接到,等再回拨过去时,已经无人接听了。
葬礼前夜,边亭在灵堂里留到最后,仔细核对了一遍明天的所有流程,安排完每一个需要注意的细节,确保不出一点差错。
筹备葬礼的这段日子以来,边亭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这晚他没有回去休息,而是避开其他人去了蒋楚君的书房,打算继续替她收拾遗物。
当初边亭答应蒋晟的嘱托,也有一点私心在,蒋楚君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是他的指路明灯,无数次给过他指引,他也想在这最后时刻,尽一点心意。
边亭到达书房所在的小院时,透过镶嵌着磨砖石的院墙,看见房内已经亮起了灯,窗上隐隐绰绰,似是人影在晃动。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这里?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想到可能是那个人回来了,边亭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像一阵风似的,一路小跑着刮进了院门。
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暖色的灯光从里向外铺陈开来,染黄了一小片夜色,边亭的呼吸依旧急促,步伐却慢了下来。
借着灯光,他看见书桌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月余不见,他清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一点,刘海落下一缕搭在额前,将疏离感减弱了几分,多了点脆弱。
是靳以宁回来了,没有人收到他今晚回来的消息,想来一下飞机,他直接就来到蒋楚君这里。
第一眼看见靳以宁的时候,边亭的脑海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所占据,像是一个踟蹰独行许久的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见到了一团火焰,想要竭尽全力去靠近,不顾后果。
但是这种冲动仅存在了几秒,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就残忍地把现实摆在了他眼前。
蒋楚君死了,秦冕也死了,他和靳以宁之间那条他刻意视而不见的裂缝被拉扯开来,彻底成了一道天堑,再也无法逾越。
过往种种,也不必再提了。
边亭没有出声,也没有进门,他慢步走上前,转身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坐下,背对着靳以宁,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门里门外,静默无言,今晚的月亮是月牙型的,细得只剩下一道边,高高挂在天上,像天空的伤口。
就在边亭觉得今晚他会坐在这里,把天看亮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靳以宁的声音,“姐姐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靳以宁知道边亭来了,早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
“没有。”边亭摇了摇头,依旧用背影对着靳以宁。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靳以宁说,想让他节哀,又想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但他知道“节哀”是一句是没有用的废话,亲人离去的伤痛不是旁人的三两句话就能劝解的。
而另一句话又是太过孩子气的质问,就算靳以宁当时在港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甚至没有把握,如果秦冕死的那天,靳以宁也在那间染血的仓库里,他会站在哪一边。
于是,徘徊在边亭心间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略显无情的客观描述,“蒋老师是溺水身亡的,找到她的时候,呼吸、心脏、脉搏已经全部停止了。”
靳以宁的手指蓦地收紧了,将手里的一本游记翻过来,盖在了桌面上。
这本蒋楚君读过,空白处写了不少批注,读起来挺有意思的,就像她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样,靳以宁至今不愿意相信,写下这些话的人,已经永远离去了。
“我拍下了的那串翡翠项链,原来已经送到了。”靳以宁的目光,落向躺在桌角一只首饰盒,声音轻得像一句呓语,“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蒋楚君当然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串项链是她出事后第三天才送来的,是边亭把它放在了这里。
边亭没有说太多,苍白地安慰道,“她会喜欢的。”
“为什么好人的命不长?”靳以宁看着桌面上姐姐的照片,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边亭。
边亭和靳以宁有着同样的疑问,他想到了同样枉死的秦冕,叹道:“我也想知道。”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边亭和靳以宁在蒋楚君的书房里待到天快亮,于此同时,一个醉醺醺的人影闯进了灵堂,鬼哭狼嚎地趴在水晶棺上,如一滩烂泥。
蒋楚君的灵堂设在蒋家大宅的正厅,边亭安排了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守,有人擅自闯入,值班的安保立刻一拥而上。
当他们认出来人是蒋天赐时,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纷纷退了出来,给夫妻俩留下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楚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保离开后,蒋天赐转过身,背靠着玻璃棺,缓缓滑坐下来,“今天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大排档,我坐在那张桌子前等啊等,都没等到你过来问我,要不要吃炒河粉…”
蒋天赐遇到蒋楚君那年,他刚满十七岁,孤身来到港城讨生活。渔村小伙儿哪能那么容易立住脚跟,刚到大城市,就被人摸去了手机钱包身份证,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他是在大排档捡别人的剩饭吃的时候,遇到了蒋楚君。那个时候蒋楚君刚放学,不但给他买了一份新鲜的干炒牛河,还让他跟自己回父亲的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份糊口的工作。
“老板娘还记得我们,刚才她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想起往事,蒋天赐红了眼眶,“我们说好忙过这几年,就一起辞职,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看看,可是你…”
蒋天赐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趴到玻璃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鲜花中面容如昨的妻子,看了许久。
看着看着,他的眸光在不知不觉间冷了下来,仿佛他方才的痛苦与深情,都是假象。
“可是你为什么背叛我?”蒋天赐轻声问出了后半句话。
蒋楚君当然不会再回答他,蒋天赐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眼神再次变得温柔。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和我结婚,是我用手段勉强来的。”蒋天赐伸出手,隔空抚摸着蒋楚君的脸颊,苦笑着说,“我以为只要结婚了,你就会明白了我心意,就会好好和我在一起。”
蒋天赐工作努力勤恳,又能吃苦,很快就得到了蒋晟的赏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在几年的朝夕相处中,蒋天赐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蒋楚君。
但是当时的蒋楚君有男朋友,而蒋天赐只是一个从渔村出来的穷小伙儿,于是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埋在了心里,从来不敢妄想。
转变发生在一年夏年,那年蒋楚君的初恋男友因意外去世,蒋楚君伤心欲绝,接连几天不吃不喝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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