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朵巨大的礼花升空,他翻了个身,就着窗外的光亮,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的那双鞋上。有点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找个机会,偷偷瞄一眼蒋夫人的手机屏幕。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夜晚会将一些隐秘的感受放大,在这个念头反复的折磨下,边亭一个骨碌从床上起来,拿过自己的手机,滑开屏幕。
他当然不是要给靳以宁打电话,尽管那串数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他不敢,也不能。
他只能打开地图,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串地址。
地址是刚才帮杨芸拆包装时他无意间看到的,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把这个地址记了下来。
点下搜索图标后,准确的位置立刻跳了出来,边亭点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小图钉,打开了街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两层小楼,米色的墙,灰色的尖顶,正面还有几扇弧形的落地窗。门前是一片大草坪,草坪上的树木郁郁葱葱。
这里就是靳以宁现在生活的地方吗?
像他喜欢的房子。
边亭转动视角,认认真真地看着画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看靳以宁现在居住的地方,却意外地在侧面的走廊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个人影是坐着的,似乎在看书,应该是街景采集时他正好在那里,就被收录了进去。
影子很模糊,出于隐私考量,地图软件给人物的脸部打了码,但边亭一眼看出,这个人是靳以宁。
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了定,长久以来无处可依的思念,也有地方可以落脚。
边亭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街景里那个模糊而又遥远的人影,轻声对那个人说,“靳以宁,新年快乐。”*
靳以宁明白,放下一个人,需要一个过程。
起初,这个人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退出自己的生活。餐桌上不再有他喜欢的食物,车里不再有他的外套,手机里收不到他的信息,就连从别人口中,也很难听见他的近况。
这个期间会有很严重的戒断反应,失眠、焦虑、情绪低落,都是正常表现,并不代表失败。
这个阶段过后,人就会慢慢接受的现实,不会再在半夜因为梦见他醒来,不想和他分享自己的悲伤和喜悦,更不再主动探听他的消息。
来美国近一年,靳以宁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配合黎耀庭和他导师的治疗,还要追查姚若龙的线索,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靳以宁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姚若龙的事有了眉目,治疗也取得了新进展,现在他可以做到起身短暂行走,不用器械辅助。
至于边亭,他已经彻底放下了,重新回到两人原本的位置。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已经可以做到一连几个星期都不想起他。靳以宁有自信,就算现在边亭本人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当杨芸打电话过来,邀他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应承了下来。
年前,他和黎医生约了回国前的最后一次治疗。从医院出来后,他没有让琴琴开车到门口来接,而是和她约好,在前面街角的咖啡厅见。
靳以宁坐着轮椅,沿着林荫小道往咖啡厅的方向走。现阶段的治疗效果很理想,这天天气又好得出奇,靳以宁难得一个人出来散心,心情很是不错。
路上途径一片商业街,在等红灯时,橱窗里的一双篮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鞋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这个签名的主人靳以宁认得,是一个正当红的球星,这些年人气蹿得很快,国内外都有不少年轻人喜欢。
红灯恰好在这时变绿,靳以宁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马路对面。
信号灯很快变红,路口的车辆川流不息,每天都在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在这里遇见、交集、分别。
下一次绿灯亮起时,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了马路对面,穿过拥挤的斑马线,进了球鞋商店。
从医院到咖啡店,最多十五分钟的路程,这天琴琴在店里等了近四十分钟,才把老板等来。
琴琴打开他带过来的鞋盒,一脸莫名地嘀咕,“靳总,这不是您的鞋码啊?”
“是吗?”靳以宁拿着银勺,漫不经心地捣着碟子里的小蛋糕,心情看起来很糟糕,“不小心买错了。”
琴琴看了眼小票上的价格,乍舌道,“那我去退了吧?”
靳以宁头也没抬,回她,“不用。”
从咖啡店回去的车上,靳以宁用手机取消了春节回港城的机票,退出程序的时候,不小心点开了相册里的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是他第一次成功无辅助行走时,让琴琴拍的。
他想起了当时拍这段视频的原因。
他想发给边亭。
靳以宁终于意识到,他好像回到了原点,又或者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这个发现让靳以宁有些沮丧,好在,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放下他。
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一年春节临近,趁着周末,两人都休息在家,边亭和靳以宁一起动手大扫除。
靳以宁踩在椅子上,拆墙上那对一年没洗的窗帘,边亭坐在他身边的地上,翻出一只大箱子,整理里面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你老实说。”边亭举起一双球鞋,对着靳以宁的方面晃了晃,“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美国的时候,特意买给我的?”
那两年时间里,除了那双鞋,靳以宁从漂洋过海寄回来的“无主礼物”还有很多,什么游戏主机、英文初版书、无线耳机、签名球衣…应有尽有,都是一些年轻男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因为没有明说送给谁,在杨芸的自作主张下,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边亭的兜里。
靳以宁正在和帘子的挂钩做斗争,听边亭这么问,分神瞄了一眼,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脸上表情有些许被抓包的尴尬。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想多了吧。”
边亭坐在地上,抬头看他,“那你是买给谁的?”
靳以宁终于成功取下一扇窗帘,又着手去拆另一扇,“买给我自己的,后来闲置了,就先寄回来。”
边亭显然不信,笑道,“那你刚到美国就买冲浪板干什么?”
靳以宁嘴硬,“我平时无聊去附近海滩冲浪不行吗?”
“你那会儿还坐着轮椅呢,就能冲浪了?”边亭一下子就抓到了漏洞,“而且你住的那个社区离海可远了,开车到海边一趟得两个多小时。”
靳以宁被噎得哑口无言。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味来,顺着这个话题,说,“你知道得还挺多。”
“那当然。”边亭翘起嘴角,有点小得意。
“不信,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靳以宁问,“你还知道什么?”
那该死的胜负欲作祟,边亭说,“我还知道,你家门前有棵超级大的大榕树,三个人都围抱不过来,东面是个湖,湖里还有一个小亭子…”
说到这里,边亭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蓦地住了嘴,非常刻意。
“你都是怎么知道的?”靳以宁笑弯了眼睛。
这下轮到边亭吃瘪了,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秘密”,之后不管靳以宁怎么问,他都拒绝回答。
一整个下午,靳以宁都在追问这个问题,到了晚上,索性“刑讯逼供”到了床上。
“说。”靳以宁拨开边亭汗湿的额发,还在问,“到底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边亭只差一点了,但靳以宁坏心地停下来不动,他忍无可忍,催促他,“快点,让我…”
“现在还不行。”靳以宁故意慢慢悠悠,“不回答可以,除非你叫我一声好听的。”
边亭立刻就范,声音低哑,叫得又缠绵又煽情, “靳以宁。”
靳以宁今晚的定力惊人,“叫得不对,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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