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清楚,你和你的脏钱组合起来能有多大的威力。”阿加佩果决地说,“可我从一个被你侮辱的奴隶,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你就能小看我的决心?你要和我竞争,是吗?好,那我们就来争一争吧,看你到底能不能从历史的垃圾堆里捡起你的摩鹿加。我早就不怕你了,杰拉德·斯科特。”
——天啊,我爱你……我愿意在余生里只说这一句话,我爱你。
“哎哟,为什么把我说得那么卑劣?”杰拉德假意捂住自己的心口,“您不要忘了,黑鸦也是另一面的我。您曾把黑鸦当作最亲密的朋友,而那个时候,您为什么对他的一些冷酷又恶劣的行为视而不见?还是说,这份偏见只针对斯科特人呢?”
阿加佩短促地,颤抖地吸了口气,变了脸色。面对这番诘问,他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杰拉德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态度,自顾自地说:“您曾经爱过我,但在那之前,您对杰拉德·斯科特抱着多么大的戒心啊!相比之下,我真的要做出私人的判断,那就是您已经爱上了……”
桌上的寂静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杰拉德一抬头,只看到阿加佩紧闭嘴唇,怔怔地不说话。
从未有哪一刻,残酷的事实像一头呼啸而过的烈马,轰然撞在杰拉德的头顶,将他击溃,将他摧毁,将他变成支离破碎的废墟。
——在过去,我是因为完美的外表才被爱的,是因为滔天的财富和权势才被爱的,是因为我狡猾的唇舌,无耻的演技才被爱的。倘若有一天,我变得丑陋、低贱、困苦、残缺,变得一无是处,愤世嫉俗,被仇恨吞噬身心,那还会有人爱我吗?
我获得一切,再失去一切,我又是谁?
事到如今,这一天已经到来,阿加佩用沉默告诉他了答案。
“……您爱他。”杰拉德哑声说,“您已经爱上了黑鸦。”
第60章
杰拉德宁愿选择被恨,也不能放阿加佩远离了自己的人生。今天来到这里,他就是要激起阿加佩的怒气,激起他强烈的好胜心,好与自己做着火花四射的对抗与竞争。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点。
他看见阿加佩的沉默,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招供,他紧闭的嘴唇,就像两片柔软冰冷的刀锋,片片地剐碎了杰拉德的心脏。
他已经爱上了黑鸦,他已经……爱上了黑鸦。
有那么一会儿,杰拉德几乎是茫然的。
他像一个得了雪盲症的旅人,在浩瀚无垠的雪原上走得晕头转向,不知是该葬身于此,还是要再做着徒劳的抵抗,继续跋涉,直到被茫茫的大雪淹死为止。
“……失陪一下。”杰拉德仓促地站起来。“我需要,我得去一个地方,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含糊地打了个手势,惶恐地推开椅子,转身就奔向长廊。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撞进一个昏暗无光的小房间,杰拉德才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慢慢地蜷缩起身子。
他的脸孔先是死一般苍白,继而又涨得通红,在前额沁出密密的汗珠,他的身躯哆嗦颤抖,牙关也咯咯作响,活像在隆冬的冰雪与寒风中挨着凌迟。
杰拉德长久的不能说话,唯有泪水无声地滚落下去。他再开口时,嘴唇上立满了圣灵的名字。他不停地祷告,不停哀求了先前自己弃之如敝履的神明,片刻后,他又果断摒弃了对那些超自然实体的期望。话语在他的唇齿间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地吐露出来,毫无疑问,失常的精神正于此刻搅乱他的头脑。
“天上的尊主……不,现在不是祈祷的时候!我应该找到解决的办法,人活这几十年,不能白白地叫时间流失……但是还有什么弥补的办法呢?给我的机会我都错过了,拯救我的绳子我都割断了!人就是这样丧命的,人就是这样奔着死亡过去的!我本该是个幸福的人,我本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会当着我的黑鸦,在主人的肩头盘旋飞翔,受着他的抚摸和喂养……不,不!天啊,我在说什么,我不能自暴自弃,不到绝境,人总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真的有吗?天啊,时间,万事万物的时间!你倒流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倒流吧,一切都完了,完蛋了!”
到最后,杰拉德满头大汗,他扯住自己的头发,已经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他喊着阿加佩的名字,喊着臆想中的时间之神,到最后,那些嘈杂急促的声音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哀鸣。他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地痛哭着。
他第一次得到阿加佩的爱,是在精心筹划的情况下,因此他毫不意外,也毫不珍惜地踩碎了它,也踩碎了阿加佩。他第二次得到阿加佩的爱,则是在失去记忆,懵懂无知的情况下,黑鸦执着地追寻着阿加佩的感情,想要穿过他早已高筑的心墙,或许是同类相怜的缘故,又或许是日夜相处的时间,让两颗心之间的距离逐渐挨近。然而,黑鸦曾经得到的爱,仍然被杰拉德亲手丢弃。
这是命运吗?这是老天对他开下的恶劣玩笑吗?不是,都不是!这全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没有犹豫,更不迟疑地走了性格决定的那条道路,一切全是他自作自受的!
迟来了许多年,这把后知后觉的火焰终于彻底焚烧了他的身心。
一个快要被烧死的人还能做什么?一个在烈火里翻滚的人还能做什么?
——他只能哀嚎,挣扎,流着无济于事的眼泪,在地狱里祈求了天神的悲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空荡荡的长桌上,面对杰拉德几乎落荒而逃一样的表现,阿加佩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他心里没有快意,没有愤怒,他平静地盯着眼前的餐盘,估算了一下时间。
他的默认不是做假,实际上,阿加佩对黑鸦产生的复杂感情,应当是这些年里最接近于“爱”的一种。他把黑鸦当成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视黑鸦为可靠的支柱,一个能够互相理解的同类,而这些身份所带来的感受,本身就容易和爱混淆了差别。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按照顺序,餐前酒,主餐和浓汤都端了上来,只剩最后几道甜点的时候,杰拉德的身影,终于缓缓地出现在阴影中,他步履蹒跚,走得踉踉跄跄。
他似乎是在一瞬间大病了一场,脸色犹如死了一样灰白,眼眶却是充血的鲜红。杰拉德的衣装没了整洁的样子,黑发也乱糟糟的,落在阿加佩眼里,就像是一路在地上滚过来的。
“……请原谅,”杰拉德嘶哑地说,他低垂着眼睛,几乎不敢再看阿加佩,先前伪装出来的那种盛气凌人的作派,道貌岸然的气概,此刻全被真相击碎一地,再也拼凑不起一副坦然自若的假面了,“请原谅我的缺席,我……”
他强打精神,尽量挺起腰背,想要双肩再打开一些,让衣领再显得挺括一些,可是,就连这点微小的尝试,也叫杰拉德精疲力竭,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杰拉德盯着不远处的一只烤乳鸽,怔怔地在装饰餐盘的水果上停留了好一阵子,仿佛失忆了,甚至是恍惚地发傻了。他的嘴唇张了再张,最后,他才勉强地说:“我……我会离开西班牙。”
这句话,当真叫阿加佩诧异起来了,他望着失魂落魄的杰拉德,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前脚他还宣布着要竞争摩鹿加的归属,并且嘲笑自己的决心和愿景,嘲笑自己爱过一次杰拉德,又爱过一次黑鸦。现在,他很快就改换口风,宣布他要离开西班牙……难不成,杰拉德·斯科特真的神志不清了吗?
“我会离开西班牙,”杰拉德接着说,“但我想,我和您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您大可以留在这里,留在您喜欢地方,和您真正爱的,也真正爱您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哽咽,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个错觉遮掩了过去:“就待在种植园里,待在花园里,让那些盛开的鲜花,茂盛的树林将您环绕。而我,我要继续到海上去,我要去追寻我的家园和故乡,并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了它。我和您仍然是竞争关系,既然您恨摩鹿加至深,那么,不妨来尝试着彻底毁灭一样事物,从肉|体,到灵魂。”
上一篇:Omega做1才能被标记
下一篇:男人不听话那就换了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