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加佩孤身外出,离开了塞维利亚宫。杰拉德提到的那个地点,原是他在宫外置办的一处官邸。夤夜深深,阿加佩披着斗篷,向仆人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得到了殷切周全,甚至称得上狂热的款待。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杰拉德也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只怕谁也没见过他这副卑躬屈膝,俯首帖耳的模样。他的狂喜和热切溢于言表,并且在阿加佩面前深深地俯下身去,几乎为此落下泪来。
“欢迎、欢迎!”他哽咽着说,“您就是我最大、最大的一位贵客,您能来到这里,我三生有幸……”
阿加佩并不说话,他径直往前走,仿佛多看一眼面前的男人,他的眼球都会遭到灼烧一样。杰拉德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将他带到一间隐私又安静的小房间。
“请您允许我,让我把门关好……”他激动地浑身发抖,手指更是颤个不停,他一边调整门锁,一边急切地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要对您不利,我永远、永远不会这么做了,我只是……增加一点隔音的保险,好不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见我和您之间的事……”
与之相反,他拼命奉承的那个人沉默得就像一座山。等到杰拉德再转过身来,唯有钢铁机关轻轻擦动,在寂静的小空间内,发出清脆的回音。
阿加佩举起弓弩,正正地指向男人心脏的位置。
“对于你,我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轻声道,“这个,就是我全部的回应。”
第58章
杰拉德·斯科特哑然地失了声。
阿加佩的食指和中指就扣在扳机上,仅需要微的动静,就能在电光石火间打断他的脖子。然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杰拉德没有恐惧,失落,神伤,痛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早知如此的释然,一种心神迷醉的怅惘,像雾气一般,从灵魂中升起。
“……好,”他嚅动嘴唇,喃喃地说,“好,好……”
阿加佩的手臂在颤,手指更是止不住地打颤。虽说他全凭一腔冲动到了这里,站到这个魔鬼的身前,可事到临头,要在弹指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要凭自己的意愿,处决了另一个会呼吸,会说话,有喜怒哀乐的活物的性命……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能做到吗?他呼吸急促,眼中的神色也变换不定起来,我真的能做到吗?
他无可避免地与杰拉德对视着,尽管阿加佩不愿承认,但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仅是呆呆地,紧紧地瞧着他,好像只要在死前把阿加佩的面庞尽收眼底,他就心满意足了一样。属于黑鸦的旧形象,正在杰拉德·斯科特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地闪动。
天啊,假如这个魔鬼能负隅顽抗,做着困兽之斗,或者在死前说些谄媚讨好的话,解释道歉的话——哪怕只有一句,阿加佩都会从中快意地领会到对方垂死挣扎的决心,并且毫不犹豫地赐予他应有的结局。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杰拉德·斯科特只是垂下手臂,温顺地,心甘情愿地站在原地,他含着欢欣的泪光,唇边带笑,更像是一心求死,所以鼓励他扣动了手指一样。
阿加佩生性温柔,对人生中的许多不幸之事,他都能感同身受,因此会尽力避免让他人也遭受了那些痛苦难堪的情况。待人处事上,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对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他往往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展现着固执,坚硬的一面;对那些优柔软弱的人,他就耐心起来,鼓励他们说出自己的主张。
总的来说,阿加佩是吃软不吃硬的。此时此刻,眼前的仇敌从狮子变成了羔羊——即便这两者是同样的面目可憎——难免令阿加佩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的弓弩正对的是一个活人,他要夺走的是一个活人的性命。
动手吧!交付自己的灵魂,好去夺走另一个的灵魂!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仇敌,杀死杰拉德·斯科特,不光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民除害!
不……我绝不会跟杰拉德·斯科特落到一样的地步,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成为一个杀人犯。我还能怎么为莉莉做了良好的榜样?我心中已有预感,真的跨过这条线,我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
两种念头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一会儿是复仇的决心占据上风,一会儿是良知与底线占据着上风。阿加佩手臂不稳,紧咬牙关,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漫长得就像过了一生似的。
杰拉德一直低头瞧着他,忽然间,他的身体往前一探,骤然打破了僵持的场面。阿加佩一个激灵,手指猛地向后缩起,一声铿锵刺耳的巨响!
赤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一枚锋利的弩箭深深贯穿进杰拉德的左胸上方——但不是心脏,它没有打中心脏。
方才的那个探身,以及阿加佩在受惊状态下仓促抬起的右手,导致它插到了心脏上方,锁骨下方的位置。杰拉德按住鲜血模糊的伤口,前额大汗淋漓,发出勉强的喘息。
“别怕……”他轻声说,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天真的,“别怕,瞧,这不是很容易吗……”
阿加佩惊呆了,弩箭发射的巨响尚在房间内来回震荡,血腥味一团爆开,而杰拉德已经弓起了腰,他的按压没能使伤势得到缓解,鲜血很快就汩汩地淹没了他的指缝,在黑衣上洇开了大片肉眼难以分辨的暗色。
阿加佩的双手哆嗦起来,渐渐的,这种趋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这一刻,阿加佩近乎精神错乱了,怒火爆发得如此凶猛,以至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没有资格,你没有!”
是啊,对你这种魔鬼来说,杀人是多么容易,毁灭一个人又是多么容易!现在你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生命置于我的箭下,好像我的复仇行为不值一提,我为之做出的动摇和考量更是不值一提一样!
你有什么资格表现得这么释然,这么轻巧?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杰拉德·斯科特!
第二箭上膛,阿加佩看也不看,就将它奋力打了出去。
巨响切割耳膜,在空气中嗡嗡尖啸,这一箭射中了杰拉德的腹部,锋利的金属与血肉无情相撞。但他不挣扎,不反抗,就像一个过于忠心守职的活靶子,乖乖地待在原地。不过,为着第二箭,他已经半跪到了地上。
到处是血,杰拉德艰难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莉莉犹豫……”
“你也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阿加佩大喊道,“除了相同的血脉,她和你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你看不起她,不想要她,在你心里她一文不值,因为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你这个自私冷血的怪物,世界只是你的游乐场,其他人只是你用来摆布取乐的玩偶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还是过去的杰拉德·斯科特,高高在上,享尽一切荣华富贵,你会不会想起我,想起她?……不,不,算了,别回答,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花言巧语,我为你死过一次就够了!”
第三箭打在杰拉德肩头,第四箭打在他的大腿,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将他钉倒在地上,使他痛苦地抽搐着。他不住咳嗽,咳出的都是猩红的血沫,饶是这样,杰拉德仍然强撑着神智,嘶哑地说:“我……我对不起你……这都是我,我应得的……”
“你闭嘴!”阿加佩厉声说,“所以你也知道疼痛的滋味,屈辱的滋味,被人践踏着自尊和性命,好像永远也爬不出泥潭的滋味了,是吗?噢,对了,你也跳了海!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你也跳了海,所以你同样知道差点被淹死的滋味,这下,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啦!所以我要说,你的忏悔,你的感激,你的爱,统统一文不值,因为要是没出这档子事,你一辈子都是那个高贵的摩鹿加主人,永远不能了解,也不屑于去了解一个低贱的人……一个奴隶的不幸能有多惨烈!”
他说不下去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流淌在阿加佩涨红的脸颊上,他放声大哭,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汗津津的,几乎握不住的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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