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休一时无法相信自己一言带过的谎言,竟然恰巧契中了对方的期待,是对方心底深藏地期望,可他们彼此的思想“共感”却理所当然的呈现于此地。如同他早已从对方那里获准了锚记的许可,暗中帮助尚未理解诸多概念的他提前完成了双向锚记。
因为本能比理智更快呈现出不容辩驳的事实原貌,于是自己出现这里、出现在了闻哲身边本身就是已经最无法否定的佐证。
为什么思想如此复杂的人,愿望竟是如此单纯?屠休想不明白。简直就像情窦初开。而自己心底的狂喜与雀跃也是同样。
闻哲仿佛如有所感,望向了屠休。
对方望向自己时,屠休也不自觉开口:“我想坐在你身边,挨着你的肩膀……”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闻哲拒绝。
“不。”
“为什么?”屠休突然固执起来,“我没有其他企图,只是单纯地想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我认真的。”
闻哲的下颚动了。
像是笑。
却区别于方才,根本就不是开心的情绪,而是讽刺的嗤笑或嘲笑。
他很快就把表情掩饰得一干二净,抬手指向屠休脱臼过又被接上的右肩膀。举止间警告意味明显。
“为什么?”不解让屠休变得尤为执着,“你明明在跟我聊那些此前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过的另一面,在提及你真正的想法,说明我对你来说的确很特别,为什么还要那么排斥我靠近你?”
“我耐心有限。”闻哲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不为所动,拒绝的方式也是同样直接,“不想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屠休无视对方的拒绝,“这里恰巧又是海边,说明我实际上已经在陪着你了——这就是你心底的期望,否则你就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同样不可能留在这里。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对自己撒谎,否则你早就把我扔出你的域了,就像之前那样……闻哲,你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机器人?你为什么要被逻辑判断所限制?你为什么无论面对什么都要讲究遵守规则?让我靠近你,让我坐在你身边,不好吗?这既然是你心底的期待,那就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就像我满足你控制别人的渴求一样。别被你的规则束缚了你本能的期望,好吗?”
对方合理且敏锐的诡辩让闻哲倍感惊讶,但他平静的面孔却没有丝毫变化。如同任凭海浪拍打的礁石,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被侵蚀,此时此刻的当下却依旧不可撼动。
“谎言只有在构建的瞬间就被旁人相信才能成立,实事则截然相反。我当时没有相信,现在你即便复述了谎言,也不能让它转变成事实。”闻哲说,“还是把你胡搅蛮缠的手段留给别人吧。”
“那我们用事实说话。”屠休突然展露出了某种介于幼稚与严谨之间的古怪态度,“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事实。一个你无法辩驳的事实。”
闻哲一愣,问:“什么?”
“你,低头,”屠休指向对方的胸口,“看。”
闻哲随对方的动作低下了头。
“你的精神本体又恢复了一些,”屠休说,“已经超过原来的一半大小了。”
看清自己胸口吊坠的瞬间,闻哲难以置信地瞳孔微缩,双肩僵硬。
——恢复得太快了。
已经完全超出了闻哲的预料,等同于在佐证屠休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这就是‘事实’。”屠休固执道,“是你极力否定也无法否定的事实。是我们情感相互作用的结果。”
闻哲重新抬起头,却没有看向对方,而转向了蔚蓝的海面。
“让我坐在你身边吧?”屠休锲而不舍,“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吧?好不好?”
事实就在眼前,这次闻哲没有再摇头。
既然拒绝没有意义,他选择接受。
“随便你。”他说。
得到许可的屠休没有放肆到直接挨着对方的肩膀,反而选择在距离对方半臂开外的位置坐下,毕竟他想象中应该在对方脸上呈现的感动或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出现,证明无论他是否穿对方,无论是否有事实为证,闻哲都不会改变对待自己的方式了,或将永远呈现出这种:虽然不至于恶劣,却绝对称不上亲密,甚至没有任何缓和迹象的形态。
这不符合屠休的期待。
对方一反常态的谨慎态度,尤其是没有得寸进尺的举止,让闻哲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目测了彼此的距离,心下感叹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得出了结论:一位在等待猎物自行靠近的耐心猎人。
但他已经不会再让自己沦为踏入陷阱的猎物。
“你在偷看我。”屠休突然出声。
闻哲:“……”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不介意。”
“……”
“你还可以坐过来一点,我也不介意。”
“……”
“我碰触你的精神本体的时候,”屠休突然改问,“你是什么感觉?”
对方厚颜无耻的话让闻哲肩膀一僵,直接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跟我碰触你身体的时候一样么?”屠休决定再接再厉。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决定无视这些恶俗的问题。
“陷阱”没有想象中奏效,屠休识趣地选择更换话题。
“等你恢复之后,也就是我们回去之后,我会接受惩罚对吗?”他的双手分别支撑在身体两侧,双腿则垂落在礁石外侧,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问,“是怎样的惩罚?是永远都会被关在那个什么感官监狱里吗?”
“不会。”闻哲摇头,不动声色地垂目盯着对方前后摇晃的小腿与膝盖,仿佛又看到了“小女孩”,也可能是“小男孩”。扼杀后留下的残骸,悄然融入了不起眼的举止习惯中。
“不过你必须先通过评估和测试。”他说出后半句。
“这么麻烦?”屠休问,“是基本的智商、情商等商值的测试?还有心理评估?”
“不止那些,还有很多你认知里没有的,”闻哲说,“未来里才会出现的。”
“例如?”屠休好奇,“具体些。你可别告诉我,还要对我保密?”
“一般的测试和评估跟你认知里的心理评估相差无几。你很容易就能通过。”闻哲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了,“难一些的是思维逻辑与情感关联度的评估,合格标准很高。还有情感作用于本能时的倍数递增数值。并非是增加就能合格,有时候会需要减少。对你来说可能还有情绪控制的稳定性评估,你需要长时间确保自己精神状态的稳定性。尤其是面对外部刺激和本能失控的时刻。”
“相比监狱更像医院?”屠休问。
闻哲摇头:“不过的确是个能让你脑袋不再疼的地方。只要你学会跟自己矛盾的思考方式和解,就……”
“如果我好了,”屠休打断,问,“你就不管我了么?”
第272章 感官-4(III)
对方抛出的问题让闻哲愣了几秒。
又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在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他想。于是他再度选择了沉默。
“我可以作弊吗?”屠休没能得到预期的回应,却并不颓丧,反而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就像我骗过那个斯拉夫老头的心理评估那样。”
“……”
居然这么理直气壮的承认了?闻哲心下不自觉钦佩了对方厚颜无耻的程度,却摇着头道:“评估你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外部环境以及你本身与之相应的完整反馈。”
“完整反馈?”屠休疑惑。
“环境本身就是一种超出你理解范围的完全实体,”闻哲说,“根本不存在作弊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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