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看着前方的两人,语气诧异。
他的毛病应该很少有人知道,远在异国的小舅,即使有所了解,应当也是从媒体报道中窥得一二,上面的论断如出一辙,伤仲永,心浮气躁,天赋耗尽等等。
西医和针灸都治疗过,手指却依然颤抖,所以他才会崩溃,觉得自己无法继续。
为什么小舅会想把他带走呢。
“告诉我,你因为什么觉得,我弹不了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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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野的心跳得厉害。
路边行人匆忙,天冷了,已经有老人家推着摊子卖烤红薯和玉米了,很大的棕色铁桶,下面坐着炭,上面围了一圈的红薯,烤得皮都有些碳化,焦香味扑鼻而来。
池野挑了个红心蜜瓤的,揣兜里继续前行。
不远处就是医院,老实讲,他挺不喜欢这个地方。
消毒水味哪儿都是,门诊大厅的嘈杂,病房里的沉闷,和手术室前闪烁的灯光,都给他带来些不太好的回忆。
佟怀青肯定也不喜欢。
这人矫情,喜欢花,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和新鲜有趣的好玩意。
而不是被禁锢在病房里,重复着单调乏味的生活。
想到这,池野不由得加快脚步。
甚至连电梯都不等了,拥挤的人太多,走走停停,他干脆一步跨上三级台阶,从步梯往上冲去。
越近越觉得心慌。
门都顾不上敲了,直接一把拽开,映入眼帘的是摔在地上的百合,散落一地的狼藉,花瓶碎了,目光所及全是瓷片,听见动静,病床前的两人往后看去,露出坐在床上的佟怀青。
佟怀青没抬头,垂着睫毛。
池野愣住。
搭在身侧的手上,缠绕了纱布,正在渗血。
“乖乖。”池野叫他。
佟怀青这才抬眸,看了池野一眼。
“哥,”他眼底没什么情绪,嘴唇发白,“你来了。”
状态和池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很像。
他说完,就很迟钝地下床,动作慢,踩着花瓶碎片,一步步朝池野这边走来。
池野越过他看向赵守榕。
对方点了下头:“嗯,他想起来了。”
池野倏然间喉头发紧,快步上前,抱住了佟怀青。
“你也知道了吧,”佟怀青被他揽在怀里,喃喃自语道,“他是不是告诉你了?”
“妈妈是被我害死的。”
“小姨也是。”
包在手上的纱布,渗血的痕迹越来越大,颜色也愈加殷红。
池野的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后面的赵守榕。
对方身边站了个胖乎乎的男人,正紧张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
“佟佟,别回头。”
池野的手按在佟怀青后脑勺上,声音黯哑。
“我带你走。”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快冬天了,路边已经有人系上厚厚的围巾。
池野这次是开车来的,他心里烦躁,又不得不压着性子把车开得平稳,只得不时用余光看身侧的佟怀青。
自从上车后,就一直在睡觉。
雨刷一下下地扫着玻璃上的雨水,很快又迷蒙一片,车窗上的雨点汇集成小道,蜿蜒地流下,耳畔全是沉闷。
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发泄出来。
就像前些日子,知晓佟怀青外公离世消息的那个晚上,书房里,池野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侧,不易察觉地抖。
“哦,你是问为什么在家里,大家也叫他佟佟啊,”赵守榕靠在椅子上,指间夹着烟,“那是因为……哈哈,说来话长。”
因为佟怀青这个名字,本来就不是被祝福的。
他不是带着期待,被生下来的小孩。
佟老是当之无愧的天才,音乐造诣无人能比,可惜三个子女都没能继承父亲的天赋,长女和儿子资质平平,二女儿还稍微算个可造之材,能弹一手漂亮的钢琴。
那时佟老工作繁忙,自是无暇关心家庭,对孩子们有愧疚,就用金钱来进行弥补,国际学校,数不清的珠宝,滑雪板,地段最好的房产,他以为,这样便已足够。
偶尔回家,会为二女儿指点些许。
因为他也不知道,能和孩子们聊什么,只有说到乐器和音乐,才能令这位天之骄子般的父亲,脸上神采奕奕。
姐姐站在房门外,嫉妒地咬自己指尖。
恨自己的平庸。
这份恨意,最终转移到了妹妹身上,彼时姐妹两人都有未婚夫,皆是千挑万选的俊秀公子,尤其是世代经商出身的赵守榕,一双风流的眼睛,迷得妹妹满心爱意。
姐姐动了点歪心思。
赵守榕浪荡惯了,自然来者不拒。
就像一粒多米诺骨牌被推下,接下来的事情,就超过了他们的控制,在被妹妹撞破私情的同时,姐姐也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佟老当时在国外演出,并未知晓此事。
妹妹大醉一场,出了意外。
肾上腺素和酒精的双重刺激,再加上点报复性的自虐快感,她在陌生人的怂恿下,于盘山公路上飙车。
当场身亡。
佟老千里迢迢赶回来,等待他的,就是哭泣的长女,无措的儿子,和溜之大吉的赵守榕。
姐姐已经出现了早孕反应,整个人瘦得剩下骨头,说为什么会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我嫉妒她,可我也真的好爱自己的妹妹。
她突然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当做赎罪。
连父亲都劝说,是否再做考虑考虑,可姐姐坚决摇头,并给这个孩子起名为,怀青。
妹妹名字里,就有一个青。
她要用这个孩子,来提醒自己的罪,并且作为妹妹生命的延续。
“可笑吧,”赵守榕又点燃了一支烟,“我也不理解她是怎么想的,算是一种自虐?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什么来着……”
他挥了下手,也挥散了空中的缕缕烟雾:“算了,反正就留下了这个孩子,而她怀孕期间状态不太好吧,所以佟佟的身体,自小就弱。”
而大家也都习惯性地叫他,佟佟。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从小就展示了过人的天赋,虽然经常生病,但聪明,漂亮,专注力强,歪歪扭扭地走到外公的钢琴边,按下了第一个音。
他的妈妈,的确很爱自己的孩子。
但也无法摆脱自己的控制欲。
佟怀青练琴,她一定要在旁边陪着,端茶,切水果,不让儿子碰到任何的尖锐物品,不允许外面有丝毫的吵闹,一旦佟怀青吃东西的时候心不在焉,那么这样食物,就再不会出现在餐桌。
“想吃番茄鸡蛋面吗,”她笑吟吟地看着佟怀青,“你从小就爱吃这个。”
佟怀青的手顿了下:“妈妈,我练琴的时候,可以不跟我说话吗?”
她安静下来。
过了会,又问:“那你中午想吃什么呢?”
亲戚们也都说,佟怀青脾气不好。
一点就炸。
像个小炮仗。
可每每佟怀青生气或是什么,妈妈却很开心的样子,总是很慈爱和欣赏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佟怀青劝过,可以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去旅游,去看看别的地方,不要把全部的重心放在孩子身上。
“那可不行,”她大惊失色,“你那么容易过敏和生病,再说了,妈妈对不起你小姨……所以要把你照顾好啊。”
他和小姨一样弹钢琴。
有段时间,佟怀青甚至苦恼,觉得自己是不是小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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