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怀青嫌他肉麻,扭头就跑出去了。
顺手给俩小孩拉起来,守岁嘛,起码得过了十二点。
结果还没到凌晨,外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开始放鞭炮了。
原本还迷迷瞪瞪的池一诺立马清醒了,从沙发上噌一下跳起来:“放烟花了!”
不用交代,池野早就准备好了。
院子里打扫过,角落立着个圆滚滚的大雪人,鼻子是胡萝卜,眼睛是荔枝核儿,被拍瓷实的身体上闪烁着稀碎的光,又瞬间被夜空中的烟花照亮。
先是绽开大片的红色花朵,然后才是很缓慢的爆裂声。
像是迟到许久的心跳砰然。
池一诺和陈向阳玩儿童款的手持烟花,池野站在佟怀青身后,拉着手一起点燃了只小小的仙女棒。
“滋啦——”
金色的细小光芒跳动,佟怀青大笑着,由着池野拉着他的手在空中画圈。
熄灭得倒也很快,留下一截暗红色的光晕。
池野悄悄亲他耳朵:“好看吗?”
佟怀青:“好看!”
玩疯了。
安川县的热闹劲儿一直到中月十五元宵节,所有人都在逛街,小孩举着棉花糖,大人们在公园套圈,小商贩在地上铺了层红布,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五块钱二十个圈,随便套随便玩。
陈向阳和池一诺套中了几条小金鱼,养在一次性水杯里的,红尾巴细身子,便宜得很,池野原本不想让他们挑这个的,看俩孩子坚持,就也作罢。
拉着佟怀青去买了个大鱼缸。
佟怀青跟在后面问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呀?”
池野回答:“怕养不活。”
“胡扯,”佟怀青随口道,“你什么都会,怎么可能养不活个小鱼。”
池野就笑着,没多说什么,拉着人往家走,今天得早点吃饭,是正月十五呢,晚上出来看花灯,到了八点半,县里要在河对面放烟花。
糯米汤圆吃多了胃胀,容易不消化,山楂和黑芝麻馅儿的,每人吃一小碗,五六颗就饱得差不多,还要稍微留一点点肚子,在集市上吃零食。
外面人太多了,两侧全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各个单位都铆足了劲儿比拼,环保局的花灯是个水蓝色的大地球,旁边立着个和平鸽,林业局则是一朵硕大的牡丹,也不知道花瓣都是怎么做出来的,还能随着音乐的节拍微微晃动,池一诺和陈向阳眼睛都不够看了,拉着手在前面一块儿猜灯谜。
俩大人都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穿得厚,人多,偶尔能偷偷地拉一下手。
佟怀青说:“过完年,什么时候也带我去看看叔叔阿姨吧。”
池野:“嗯。”
没主动提过,但心里也大致明白的,池野小时候家里有过变故,妈妈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高大男人,踏实又肯干,一次偶然的机会下,遇见了个大肚子的可怜女人,正被自己的前夫纠缠,当着众人的面扯着头发往车上拖。
池野父亲心善,给人救了。
也没多想什么,给人送回了娘家,女人千恩万谢说大哥,你是好人,祝你一生平安。
不到一年的功夫,又遇见了。
女人在菜市场卖菜,身上绑着个小背篓,里面睡着她的娃娃,外面的太阳那么大,旁边就是肉摊,几只苍蝇围着婴儿娇嫩的小脸飞,女人一手挥着蒲扇,另只手给客人找零,忙得满头的汗,脸上仍是笑意盈盈。
看不过去,买了点东西。
一来二去,熟悉了,问怎么不在家里住着,出来大人孩子都受罪啊。
女人笑得不好意思,委婉地说娘家人口多,住不下。
池野父亲当时就明白了,也没再说什么,都是平凡过日子的普通人,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生出来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二婚,没太铺张,俩人在屋里喝了交杯酒,女人头上戴了朵红绢花,就算是一家人了。
父亲对池野说,以后阳阳就是你弟弟,明白了没?
池野点点头,应下了。
夫妻俩就这样拉扯着过日子,一个修车,另一个在市场租了摊子卖青菜,白天的时候池野上学,小弟弟陈向阳就钻在柜台下面睡觉,不吵不闹,等着哥哥放学带他出去玩。
陈向阳是在池野的肩头长大的。
没多久,家里就添了池一诺。
多了张吃饭的嘴,少了个劳动力,女人上次月子就没坐好,落下了毛病,这次更是遭了不少的罪,脸色蜡黄,虚弱地躺在床上喘气,但眼神很平静,是开心的。
说没事,咱几个心往一处使,日子总会过好的。
那时候池野放暑假,就接替阿姨去市场卖菜,扛起一兜子的土豆眼睛都不眨,身上沾了灰,指缝里有泥土和菜叶子的青涩味儿,看见自己同学也很坦然,笑呵呵的,来两斤不?
那段日子,真的很累,也很快乐。
池一诺也是在大哥肩膀上长大的,小姑娘胖嘟嘟的,奶粉罐没多久就得空。
但一家人看着她就开心,都有奔头。
直到被那个无赖的男人找上,事情急转而下。
前夫刚蹲完号子出来,在池家门口耍泼皮,说要么把人给他,要么一口气拿五万块钱,他振振有词,当初老子花了彩礼的,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他改了口风,可以,把陈向阳给他,两不相欠。
女人脸色煞白,如果把孩子给了他,肯定就会被卖掉的,咬死没松口,甚至口不择言道,他是我在外面生的,不是你的种!
当时就挨了个嘴巴。
前夫骂她,你以为跟了你的姓,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池野父亲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俩人扭打成一团,立马红着眼睛冲上去,给那男人踹倒在地,揍得口鼻出血。
当天晚上,女人哭着说对不起,连累了他。
他笑着说,没事。
可第二天的上午,他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而那无赖的前夫,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女人强撑着身体给丈夫办葬礼,报警,抱着遗照去警局磕头,说这肯定不是意外,求求你们,他死得冤啊。
可是还没等到警方查明真相,她就一病不起了。
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挨了打,又积郁成疾,没几天就离开人世。
池家转眼间,就剩下个十几岁的少年,拉扯着俩小的了。
治病下葬都要花钱,欠了债,阳阳和诺诺年龄都不大,池野别说是又当爹又当妈了,他都恨不得给自己劈成几瓣,一部分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一部分出去挣钱,还有一部分,要给他爸爸和阿姨报仇。
那个暑假结束,池野没去学校报道。
只是在开学后一个平凡的日子,去班里,抱走了桌子上的全部书本,班主任追出去,掉了眼泪,池野就在旁边站着听,最后笑笑,给老师鞠了个躬。
他一夜之间,成为了大人。
身上陆陆续续多了疤,皮肤被烈日晒黑,指腹上的茧子越来越多,但大哥给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自己做饭洗刷缝补衣裳,陈向阳的鞋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池一诺头上的辫子也不重样。
大哥下班回来,也总会给孩子们带点零嘴。
没办法,他得出去干活,陈向阳那时候大了,能拉着妹妹的手一起去幼儿园,可池野还是觉得亏欠孩子,所以就在兜里带点糖果,饵块什么的,有时候也可能是树上摘下的一颗酸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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