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临卷子写不完,借了陈木潮的正大抄特抄,头都不抬,问:“你想干什么?”
范言一下子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啜啜地吐出几个字:“后天不是……圣诞节吗。”
“哦?”范言同桌的女生笑着掺和进来,“圣诞节啊,我还以为你要说是那谁生日呢。”
范言没来得及说话,范临又泼她冷水:“路港什么时候下过雪啊,天气预报那玩意儿有多不靠谱你不知道吗?”
范言不理他,陈木潮坐她后座,埋着脸趴在桌上睡觉。
“你们小声点。”范言把卷子卷成一个长筒,给了范临脑袋一下。
“哦,”范临点点头,窃取意味不明的代称:“心疼那谁是吧。”
窗被什么人打开,说是教室里一股难闻的味道需要散散,湿冷的风吹进来,陈木潮动了一下,把往前伸直的胳膊叠起来,手指搭在后颈。
范临拿笔敲敲他:“阿潮,睡没睡着,生日想怎么过?”
“一起出去吃顿饭?”
陈木潮不动了,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今年不用了,家里有点事。”
往年都是这几个人陪他过,但正经高中生做不了什么事,出去吃顿饭就是顶天了。陈木潮年纪最小,十二月二十五号出生,个子却比他们都高出一截。
性子也最冷,几人习以为常,听到是家里的私事,范临遗憾地耸肩,说好吧,范言和同桌女生弯着腰研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星座表。
“乐观,宽大?”同桌女生盯着屏幕看,眼镜镜片上反射出手机屏幕的光,没压着声音说话:“这个不准。”
“但是下面挺准的,孤独,不灵活。”她又补充道。
范临对星座和风水之类的玄学最感兴趣,卷子一扔,头探过去,问什么什么。
“理性先行,擅长伪装,即使遇上心仪的对象,也会严格控制浪漫的幻想力,以防感情泛滥……”范临接着念下去,嘀咕:“这什么座。”
范临和范言三月底出生,都是白羊,一个赛一个热烈直接,除了感情这方面有点别的考究,其他方面,尤其性格,简直是白羊代表。
范言反应不及时,手机从手中被范临抽走。
范临扫了一眼,怪笑一声,再任由范言把手机抢回去。
“摩羯,十二月二十二日至一月十九日生,”他拍拍陈木潮的肩膀,评价:“大部分都蛮准。”
大部分准,不准的部分的确来自“乐观”和“宽大”。
要范临说,陈木潮应该完全是反义词,从上千万上亿个形容词中挑选,他大概会得“阴沉”和“睚眦必报”十万分的偏爱。
比如现在,他明明没用什么劲,但陈木潮“啪”一下把拍肩的那只手打掉,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头抬起来。
“卷子不抄我拿去交了。”
“别别别,好哥哥好哥哥,”范临只能又抓过笔,苦兮兮地重新沉浸在物理的学问汪洋里,说:“马上抄完。”
范临不说话,没人给范言拆台,她对着陈木潮表达一些事情就顺畅了很多,问他手上沾了什么白色的东西,要不要擦一擦,她有湿巾。
陈木潮说不用。
“油漆,擦不掉的。”
第45章 摔烂一颗苹果
2009年,12月24日。
路港交通闭塞,出县还只能坐面包车,五块钱一位,坐满五个人才拉走。
但时间在走,信息化趋势逐渐凸显,有一小批年轻人开始过洋节,买卖随着市场需求孕育而生,街上的水果店把苹果用彩色的纸带装扮,也能赚成平时几倍多。
平安夜气温个位数,天空干涩发灰,白色油漆消耗殆尽,陈木潮起个大早,去软装店买新的。
从陈志和周思妍对他坦白至今仅过去了一个星期,门口鲜红的“欠债还钱”被涂去又写上,坚持不懈,所幸他们住在顶楼,对门是间空屋子。
生活一下子拮据起来,陈木潮货比三家,最后选择价格最低的软装店,缺点就是很远,在人烟稀少的郊区,他骑自行车去,来回要三四个小时。
七点多出门,回来已经正午时间。
他家在五楼,走到四五楼交界处的楼道时,他听到头顶传来悉索的响动声。
时间点敏感,周思妍和陈志躲去工作的店面,陈木潮没有与人斗殴的经验,隐约想起来门口有截周思妍新买的扫帚杆,原来那把扫帚杆生锈报废,新的还没来得及换上,打在身上应该很疼。
算了。
陈木潮无奈地放下油漆桶。
陈志是大半个世纪前土生土长的路港人,彼时路港的水泥路都没修起来,到处是田地和滩涂,他农民家庭出生,自卑老实与沉默寡言深刻入骨,时代只在他脸上划过斑痕,也并没有让他变得更有做一家之主的责任。
而陈木潮像是陈志的触底反弹。
截然不同的两种背驰的性格,陈志有多软弱,陈木潮的钢筋铁骨则有形一般,透过血肉皮肤,在十八岁差一天的年纪里,已经凶悍浮露,初见雏形。
陈志和周思妍依赖他,陈木潮天生淡漠,面对周思妍“阿潮,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的说辞也冷眼旁观。
比起孩子,陈志和周思妍刚让他感觉自己是他们通往好生活的天梯,一步登天,坐享其成,多美妙的事。
精致的利己主义也逃脱不了亲情的束缚,他逃不了,只能面对。
陈木潮往楼上走,想象中一群大汉围着家门写红字的景象没有出现,地上蹲了个人,长发,身材匀称漂亮。
他皱了下眉,对于这位来客,欢迎是远说不上的。
“你在做什么?”
范言一惊,手抖了一下,有东西从她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陈木潮低头,那东西滚到他脚下。
苹果,通红的一颗,不像普通水果市场买到的表皮不满颜色不一的半生品种,在路港从没见过。陈木潮弯腰捡起来,递回给范言。
范言手上还有一条没系好蝴蝶结的彩色纸袋,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看出来她并不擅长包装之类的手工方面。
“我……”陈木潮像背后灵一样出现,说没吓到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她原本计划不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范言压下惊慌,装作嗔怪地抱怨:“我苹果都没装饰好。”
地上还放了个颜色花哨的纸盒,盒子上有个巧扣,看起来像是放置糕点的专用物。
陈木潮看了一秒就移开眼,平直地与范言对视。
“你为什么知道我今天不在家?”
“查我,蹲点,还是别的什么?”
范言一愣,话题切入点太刁钻又直接,她说漏嘴没发现,想解释,张嘴却只是徒劳挣扎。
陈木潮看她好一会儿,不着急不恼怒,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里藏不住的厌恶却像把范言串在钎子上放在火里烤,沉默多一秒,火就旺一分。
“我父母明天要回来,我担心没有时间……”范言声音比蚊子小,“就只能提前一天,还是想给你过生日,只是想给你过生日而已。”
陈木潮“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问。
高考还有满打满算还有半年时间,范言的心思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陈木潮原来是放任,但也不意味着范言能就着他的不作为得寸进尺。
要不要现在说清楚,说清楚以后范言是继续纠缠还是醒悟发奋,陈木潮向来懒得算计别人思想,真正运转起相关程序觉得头疼。
心软不是他的作风,但中庸之道陈木潮烂熟于心,刚开口打算说些什么,楼下传来一阵骚乱。
凌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楼下有位住户是硬脾气,被吵得直接拉开门训斥:“能不能动静小点,家里有孩子在睡午觉……”
声音却越说越小,全然没有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到最后以“嘭”一声关门结束短暂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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